越过秦岭是巴山（16）

老史

记襄渝铁路建设中的铁道兵汽车兵 16.拉练进紫阳

安康恒口：当年我们就

通过这座桥前往紫阳

1972年春夏之交，铁道兵二师的安全工作会议终于找到机会在紫阳召开了。

前面说过，由于时间紧，任务重，路况又差，加上有经验的司机缺乏，有些事故有其客观原因。这些问题在前面章节中已有叙述，不再多说。

除此以外，也与此地公路初通，老百姓缺乏遵守交通规则的意识有关。特别是部队为体现拥军爱民的主旨，在老百姓需要搭便车时都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这样一来，安全问题就突出出来了。比方说，一台车在如此险恶的路上跑，司机的技术水平也相对差，还把乘车的老百姓放在车厢上面，这要是在现在，不说是在山上，就是在城市平坦的马路上也是不允许的。可是在那时，只要老百姓拦车，哪怕车上装满了货物，也要把他们带上，驾驶室坐不下了就坐在车顶，现在想想都危险。特别是有时候老百姓根本不打招呼，乘司机不注意就往车上爬，更是危机四伏。

终于，出了一件大事。

我营一个兄弟连队的一台车前往紫阳，当时因故在恒口大桥上停了一下。在他挂挡加油准备重新出发时，不料一个姑娘正踩着这台车的后轮胎往车厢里爬。这位司机并不知道当时有人在爬车，起步时轮胎一转，这个姑娘就从上面摔下来掉在后轮前面，被滚动的车轮压死了。

出了人命，车走不成了，从部队到地方都派人前来处理这个事故。

经过调查，这姑娘家在紫阳大山中，还没有结婚。她有个姑母住在恒口。姑母想把这姑娘介绍给她的儿子做媳妇，便将她从紫阳叫出来相亲。可是到姑母家一看，姑母的儿子是个克丁病患者，就是像在本文二章介绍的那样，又聋又哑又傻，她自然不愿意。在搭便车准备回家时，就出了这样的事。

事发后，她父亲的姿态非常高。这个山里老汉对处理事故的军队干部说：

“解放军是来为我们修路的，我没有什么要求！”

就在大家都深为这个老汉的觉悟而赞叹时，那个姑母不干了。她说：

“你们把我的儿媳妇压死了，你们要陪我一个媳妇！”

大家都大跌眼镜，部队领导问：

“那该怎么赔呢？”

“把你们部队的护士或者宣传队的女兵配一个给我儿子做媳妇……”

大家听后更是哭笑不得。这时地方上一位参加处理事故的干部对她吼道：

“这娃的事有她爹在这里处理，关你什么事！”

她这才吓得没话说了。

紫阳县城和雄伟的紫阳汉江大桥

当然，更重要的是由于汽车连任务性质所致——车天天在路上跑，人员几乎难以落家，因而纪律松散，长期缺乏约束，造成司机的驾驶作风也非常稀松，不但在当地造成不好的影响，也因为在繁重的运输任务中不注意安全行车，造成恶性事故频发。

比方说，由于在山区公路上跑惯了，对城市交通规则不熟悉，也不学习，不遵守。有在十字路口加速闯红灯的，有在警察面前转弯、调头不减速导致翻车的，甚至有人不但不遵守交通规则，还不服交警的管理。更有甚者，有一次一位司机因在十字路口违规被警察拦下，与警察吵起来。警察说要向车辆单位领导反映情况，该司机骗交警说愿意带他去找领导，居然将交警带上车，一直跑到大山里。交警见情况不对，问司机单位在哪里，他回答说，还有两三百公里。最后他把交警丢在秦岭深处，造成极坏的影响。

还有一次，一位1965年的老兵出车回来，得意洋洋地向指导员说：

“XX（指导员的绰号），我今天立了一功！”

指导员满脸疑问地看着他：

“立了什么功？”

“我在路上把个地主压死了！”

那个年代地主在“黑五类分子”中排在首位，地方“革委会”经常召开群众大会斗争这些人，我们部队还经常被请去担任警卫，为会场助威。但指导员十分注意掌握政策，他大惊道：

“什么？把个地主压死了，还立了一功？”

这个老兵见指导员用这种责问的口气和他说话，不干了：

“哎，XX，你难道是地主的孝子贤孙？我压死个地主，你心疼什么？”

指导员气得满脸通红，他连忙将这件事向营里领导汇报。副营长气得大拍桌子对他吼道：

“他是不是地主，该不该死，自有政府来决定，你有什么权力将他压死！不处罚你就是好的，还想立功！”

这个老兵平时就吊儿郎当，年初老兵复员时自己请求留下来想把组织问题解决。当然他最后受了个处分，处理回家了，党自然也没有入成。

当年的恒紫公路就与此景相同

再比方说，由于山区公路路况差，道路窄，车辆多，常常与地方车辆或兄弟部队车辆发生矛盾。大家在路上同方向你超我赶，强行超车；逆方向互相不让，甚至还往路当中逼对方一把方向，常常是不是把车刮坏了，就是把对方逼翻了，吵架、打架的事屡有发生。

由于车速过快，也不管路上行人的死活。有时路上经过一大摊泥水坑也不减速，轻则溅得路边行人一身泥水，重则发生行车事故。

……

再不对这些司机老爷下重典好好整治一番，可能就会出大事了。因此师里下定决心要让车停下工来，让司机好好接受教育。

可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一，当时工程进度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要把全师的车都停下来教育司机，不说工程材料等着运输，就是为了让全体施工人员吃饱肚子，也不敢让车停下来；其二，由于1971年9月里发生了9.13事件，部队的学习已经够多了，再加上抓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的大大小小会议，估计师里实在难以抽出时间来开这个会议了。根据铁道兵二师六团的大事记记载，“（1972年）春节后，17日至27日，中共中央4号文件学习班结束，部队排以上干部和民兵连以上干部参加了学习”；再如：“（8月）22日起，部队组织学习中央24、25号文件”。

……

这还是下属团里的，估计师里的大型学习活动会更多。不过，师里终于下决心抓这件事了，说明这件事在当时是多么重要。

建设中的紫阳汉江大桥

学习分成四批进行，轮到我们连时，已经是最后一批了。那时，全连的车辆都停在家里，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司机还是修理工，都一律由兄弟连队的车把我们送到蒿坪，再留下40多公里的路程让我们步行拉练进紫阳。用领导的话说，这是要让“司机老爷”们体会一下路上行人的艰苦，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对着泥水坑横冲直闯，把脏水溅得行路人一脸一身！

一上路，我们就体会到这次活动的艰苦了。说起来从石泉到蒿坪130公里的路程都是乘车，但是出发后不久大家就叫苦连天了。因为这次乘车大家只能坐在卡车的车厢里，为了防止下雨，还在上面扯起了帆布车棚。篷布前面和两边都没有窗户，只有后面没有遮挡，车一开起来，没有新鲜空气进入车厢，灰尘却不断涌进来，又看不到外面，大家都感到十分闷气。等车走上山路后，一路上急拐弯不断，加上颠簸，几乎每个人都晕车了，都忍不住想吐。坐篷车走山路的经历，还是在1968年入越时经历过，那时候只有少数山路，路基本上也是平整的。加上这些年出行，不管是开车还是搭便车，都是像老爷一样坐在驾驶室内，向前看去无遮无挡，不会发生晕车的现象。可是现在换上这样的条件，就觉得真的很难受了。好在我们都是当兵的，各种苦都吃过，这点小问题难不倒我们，慢慢也就适应了。在路上，我想起了以前读书时看过的一本中篇小说，是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写的《八十天环游地球》，故事的情节是，书中的主人翁好好先生为了和别人打赌，乘火车乘船花了八十天围绕地球转了一圈又返回英国伦敦，一路上充满神奇惊险的经历。我对这本书十分喜爱，对其中生动、惊险的故事情节十分熟悉。那天凭着以往的印象，将这篇故事向车里的战友讲了一遍，大家听得聚精会神，想吐的感觉也暂时忘记了。等到好好先生绕地球一圈回到伦敦，我们的车也安全到达蒿坪了。

接下来，我们连车也没有坐的了。在蒿坪我们下车吃罢中饭，然后就背上背包开始步行拉练了。蒿坪是紫阳县下辖的一个镇，位于新修通的恒紫公路接近紫阳县城一端，两地间的直线距离也就是10多公里。但是由于两地之间隔着一座高高的米溪梁，公路不得不沿着山坡蜿蜒曲折地盘旋而上，再从山顶盘旋而下，到了紫阳，这段距离就变成了46公里。我们背着背包，带着武器，全副武装地沿着公路快速行军。就在出发前几天，天空还在不停下雨，但这两天也许是老天爷照顾我们，上路后，天空一直保持着阴天或小雨的天气，不冷不热也不晒人。46公里山路，虽然不要像当初施工连队进去时那样攀爬小路和陡坡，但在坑坑洼洼、路面崎岖的沙子路上，每走一步都觉得被裸露的石块和泥坑硌得脚板痛。更头疼的是，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常常从我们身边擦身飞驰而过，弄得人十分紧张不说，还弄得满脸灰尘，或者满身泥水。这次我们这些司机老爷终于体会到行路人的苦衷了！

拉练路上

中途在一个镇上休息了一晚，40多公里的路程我们走了一天半。第二天傍晚时分，脚下的公路向右拐了一个大弯，只见前面的空间豁然开朗，原先一直和我们贴身相伴的左边那面大山突然不见了，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仔细看，原来脚下就是滔滔的汉江。它从西北方向的群峰背后猛冲出来，又在我们脚下深深的峡谷里无拘无束地尽情奔腾，从上面看下去，它就像一条不断飞舞着的细细的飘带。前天早晨它同我们在石泉附近分别，今天黄昏时又与我们在紫阳会合，经过将近130公里路程的分道扬镳，它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已经从一个动作舒缓文静的少女变成一个冲动易怒的小伙子了。不远处，又有一条河流从西南方向汇入汉江，那是任河，在两江交汇不远处，就是我们目的地紫阳县城。从半山腰的公路上看下去，这个县城只不过是一个只有少数低矮房屋的小镇，但现在我们的师直机关就在那里坐镇指挥着从安康大竹园到川陕边境这段长达150多公里的艰巨工程。

虽然目的地已经就在眼前，但是真正要到达那里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因为我们此时还在这座大山的半山腰。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可以看到山脚下有一座尚未完工的大桥，这座桥与其它的桥梁不同，它又宽、又高，而且特别长。原来，将来紫阳火车站就坐落在这座被称为钟鼓湾大桥的三线大桥上。当地年纪大的老人都知道：现在的紫阳火车站所处之地当年就是几匹山，脚下就是滔滔汉江，这块作为车站站场的平地是铁道兵指战员硬挖出来的。他们每天向下挖十多米甚至几十米，然后装上炸药炸，一到下午放炮时，到处都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紫阳钟鼓湾火车站

紫阳火车站在襄渝线上只是一个三等小站，当初建设时只有一个站台，四股道，站台长度不过几百米。但由于这里除了高山大坡就是滔滔的汉江，在一个被称为县城的地方居然难以找到一片平地来摆放这个小小的火车站。设计人员绞尽脑汁，只好把这个车站的南半段安放在山腰上，而北段则摆在铁路桥上，站的两头都是幽暗的隧道，南头，靠汉江大桥一头的一座叫紫阳隧道，北边，靠小米溪隧道一头的叫指甲湾隧道。据说指甲湾隧道还是双线，以弥补车站站台线路长度的不够，这在当时那个年代也算是个奇迹了。

看看这座初步建成的紫阳火车站，两头是两座铁路隧道，背面是滔滔汉江，迎面是一座高山大坡，确实堪称当时的奇迹。我们现在经过的这段公路就在这段山坡的半山腰，它正从火车站上边的绝壁顶上通过。

再往远处看去，繁忙的汉江渡口处，江水中耸立着一连串高矮不同的粗大水泥柱，柱子高处安装着土吊车，周边拉着安全网，不少战士、民工正在上面紧张地施工。这就是紫阳汉江铁路大桥正在浇筑中的桥墩。紫阳汉江铁路大桥引领900多公里长的襄渝铁路第三次在此横跨汉江，它不仅是汉江紫阳段的第一座高桥，也是整个襄渝线上最高的一座桥。将来建成后，它的桥身长达475米，由7个桥敦8个桥孔组成。其中有两个桥墩高达74米，足足有十层大楼那么高，而且这座桥的两头也是两座隧道——北头是紫阳隧道，南头是高鼻梁隧道，将来火车经过时，也就是在桥上瞬间出现一下，转眼间，就又要钻到幽深的大山肚子里去了。这座桥由交通部大桥局负责承建，由铁道兵二师六团一连和紫阳县民兵配合施工，他们在这里已经战斗一年多了，冒着严寒破冻土、顶着激流挖基坑、登高凌空浇筑桥墩，现在除了还没有架梁外，若干个桥墩都已经高高地耸立在水面上了。

尽管紫阳县城就在我们目光所到之处，但从钟鼓湾火车站上面步行到目的地时，早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那一天尽管大家都很累，但脚上基本上都没有打泡，也没有像伤兵一样一走一拐，看来这些司机老爷还不是那么娇嫩，要是赶上打一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草草吃了点晚饭，就躺在地铺上呼呼大睡了。

建设中的紫阳汉江大桥

桥墩高耸在江水中

第二天开始正式进入学习阶段，一早晨就来了一个下马威：天不亮，紧急集合的号声突然响起，大家一咕噜翻身起来手忙脚乱地打背包。紧急集合，这还是1968年春季当新兵时练习的科目，1970年在湖北枣阳休整时搞过两次，现在早已以老司机自居，再也没有经历过了，不过现在一旦临时捡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大家都没有为连队丢脸出洋相。回到驻地，大家紧张地洗脸刷牙，来不及打水，都是前一天晚上每人在自己的水壶里灌一壶水，洗脸刷牙就全靠它了。

紧紧张张吃完饭，大家一起集中到礼堂接受安全教育。几天来，除了各级领导的讲话，还有曾经出过事故的单位领导及个人谈惨痛教训，也有一贯做得好的单位和个人介绍先进经验。为了加深印象，还在附近的公路上布置了几个曾经发生过的事故现场，让司机们再次步行过去，在现场接受更深刻的教育。

在离县城大约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恒紫公路沿着一个荒山大坡绕了一个“之”字形的曲线，在“之”字中间那一斜杠的空白处，有两个用稻草扎成的假人。草人的脸部是块白布做成，上面绘着眼睛鼻子嘴巴，它卷曲着身子躺在路下面的坡上，扮演着不久前在此地发生的一起事故中的遇难者。

对这次事件我有较深的印象，因为当时我正好有事去紫阳，是我为数不多前往紫阳去的其中一次。那次我搭乘的车经过此处时，一辆车侧翻在公路下面的坡上，也就是现在躺着稻草人的地方，运载的物资散了一地，但是没有看到受伤的人员。据后来了解，知道是我们营兄弟连队的一台车。车上除了拉着货物，还在路上带了两名民工。不知是什么原因，车到此处出了事，两名民工被甩出车外却没有受伤，吓得赶快弃车跑了，大概就是现在这两个稻草人的原型。可是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与乘客就惨了，乘客好像是受伤严重，在医院接受治疗，而司机经抢救无效，在师医院牺牲了。当时我还赶到那里与他告别，他默默地躺在太平间里，身上盖着白色床单，他的战友们正排着队一一走过他的身边，与他做最后的告别，我也围着他转了一圈表示默哀。他是一位1968年的兵，当兵4年，至少也在大山中跑了3年多，应该算是老司机了，可是……

当时我心中默默在想，在恒紫公路上行车，就像是伴着死神跳舞，每个人都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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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终于回汉探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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