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孝口

吴强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三孝口对我来说就是省博物馆和光明电影院。</p><p class="ql-block"> 苏式建筑的博物馆,三四层高,却让当时的我感到格外庄重巍峨。小学经常组织去看忆苦思甜、革命斗争历史的展览,每次看展结束,我都会去一楼西边的展厅,因为那里的淮河象化石更吸引我。化石依照原来骨骼结构复原,高高地矗立着,须仰视才见。年少的我,一直无法明白:南方的动物为啥在远古时代跑到咱们淮河流域来了?</p><p class="ql-block"> 楼前的广场宽敞开阔,四周种植一圈的雪松,森然高耸,像是无言的卫兵,整个博物馆显得更加肃穆静谧。由广场南望,可以看到光明电影院的门楼,那里却是另外一幅景象。</p><p class="ql-block"> 在当时,看一场电影就像过节一样,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上,拱券廊柱的门头下,站满了人。没进场的,期待着即将上演的剧情,散场的,更是意犹未尽,谈论着剧中的悲欢离合。固定的、游动的小贩,售卖自家炒制的瓜子、花生。炒货一律由旧报纸卷成的锥筒盛着,毛把钱一捧,给观众观影时享用。小广场北面是几个高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电影海报。海报上的好人,浓眉大眼,正义凛然,海报上的坏人,贼眉鼠眼,邋遢猥琐,他们总是躲在好人的身影之下。广告牌下方,是几个出租小画书的摊点,那是我们小孩候影时最想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在一人高的木架子上,按照小画书的高度做成了一行行隔断,画书整齐地摆列其上,任人取阅。书摊前小凳上总是坐满了众多小读者,每一本书前都聚拢着几个头,看得快的不停地催促持书人快翻下一页,看得慢的不时“猴”他一眼。有的时候,离电影开映尚早,我爸爸带我到电影院斜对面大寨路小学的老师家聊天等候,可是我的心却已经飞到了书摊前,期待着可以早点过去,顺便蹭看几眼新上架的画书。</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我家搬到大西门,进城必须经过三孝口。后来,我的小学、初中也都在那附近。当时,合肥市进行了长江路、金寨路的“两路改造”,三孝口随之热闹起来,我与其就有了更多的亲密接触。</p><p class="ql-block"> 光明电影院,去的次数更多了,两个学校的电影包场都在此。伤痕文学题材的《巴山夜雨》看得似懂非懂,茅为惠吹着蒲公英唱着《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的画面,却是难以忘怀。武打片《少林寺》才对我们的胃口,无论是惩恶扬善的情节,还是潇洒酷炫的拳脚,更能引起我们的共鸣。有的同学刚出电影院大门,就开始比划着觉远和尚与秃鹰的对打动作了。</p><p class="ql-block"> 原来低矮昏暗的红旗百货商店翻盖成了红旗百货大楼,我们住在西门的居民,购物不用再舍近求远去四牌楼了。旁边新建的科教书店,对我们学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书店主营教培书籍,每逢周日,总是挤满了相伴的学生和家长,挑选辅导书。我也跻身其中,然而,更能吸引我的却是展示中外小说的书架。再看看现在的育才书店,各科教辅书籍,眼花缭乱,卷帙浩繁,学生的压力比我们那时大多了,不由得暗自庆幸。</p><p class="ql-block"> 书店对面的红旗旅社一楼,是黄山照相馆,橱窗里摆放着摄影师自鸣得意的成功作品。相片大都是黑白的,上面的人物,或举家老小,高低错落地在手绘的背景牌前正襟危坐、正襟危站,或独自一人,目视侧前方,笑不露齿,若有所思,充满深情。也有彩色的,不过是摄影师人工上色的,无论男女,都是浓黑的眉发,绯红的脸颊,猩红的嘴唇,迷人的微笑。我的毕业照、证件照,都是出自于此。后来,女儿上学了,我还是习惯性地带她去黄山照相馆拍证件照,不过,那时的照相馆已经不在原址,搬到了对面小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有门口的店招,还倔强地证明着它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长江路拓宽后,恢复了张顺兴老字号。老合肥的四大名点,成了外来游客必买的伴手礼。梆硬的烘糕,松软的麻饼,酥香的寸金,焦脆的白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齁甜。在那个物质尚不丰富的年代,足以能满足人们对甜点的需求。</p><p class="ql-block"> 夏秋的傍晚,每当我走过省高院法庭前,耳朵里总是充盈着叽叽喳喳的鸟鸣。路边的两棵老法梧树上,栖息着成百上千只麻雀。在这样的闹市里,近处车水马龙,天边余晖夕照,平日里恼人的麻雀发出的啁啾声,却不会让你心烦,俨然是伴奏着的一首生活奏鸣曲。</p><p class="ql-block"> 三孝口最高光的时刻是在九十年代后,热闹得不像话。</p><p class="ql-block"> 除了原有的红旗,新建了汇通商厦、龙图商厦,还有富达精品楼,女人街也逐渐自发形成,一时间商肆林立,人气盖过了四牌楼商圈。玉屏楼商场山墙上“人仙共舞,普天同庆”的马赛克壁画与不远处金融大楼上的“国逢盛世,长乐通宝”壁画遥相辉映,相得益彰,成为合肥当时的网红风景。</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以后,大量南方的服装品牌落户合肥,专卖店聚齐三孝口。佐丹奴、真维斯、班尼路,吸引着众多追求时尚的少男少女,每家店都门庭若市,生意火爆。光明电影院南边开了一家欧栢斯服装店,销售的是广东产的休闲时装,款式新潮,商标品牌都是洋名,诸如“欧栢斯”、“戴维斯”之类,很受追捧。我的第一件灯芯绒衬衫和第一条卡其布裤子都是在那里买的。张顺兴西边开了一家来自浙江的真丝服装店,主打重磅真丝衬衫和裤子。真丝衣裤轻薄透气,凉爽适意,比起的确良舒服一万倍。我买了一条夏天穿的长裤,穿在身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如仙欲飘,体验了一把皇帝新装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西菜市巷里小有天饭店的三黄鸡非常好吃,鸡皮弹滑,鸡肉细嫩,骨髓带血,配上他家调制的蘸水,更是回味无穷。再点上一碗牛肉面或者牛肉馄饨,口腹畅快的感觉,难以言表。光明新村里还有一家家庭饭店,特色菜是无锡酱排,现烧现卖,每桌必点。排骨浓油赤酱,咸中带甜,肉质鲜嫩,不柴不腻,现在想起来,还叫人直流口水。博物馆破墙开店,台湾老板开的宝岛大酒店,属于高档消费场所,据说一张餐桌上就有好几部大哥大,去吃一次,能吹几天。</p><p class="ql-block"> 我们吃饭,更多的是去七桂塘菜市里的一排小土菜馆。下班以后,约上三两好友,随便找一家进去。点上咸鸭蒸千张,咸肉白干炒大蒜,再配上一盘油炸花生米,拍个黄瓜,叫几瓶啤酒,就能开吃了。咸鸭子,骨髓最香,越嚼越有味道,就是费牙。咸肉肥多瘦少,晶莹剔透,蒜香浓郁。天冷的时候,一定要点上一个牛肉火锅或者羊肉火锅。烧着炭火的锅子里,下面堆满粉丝、豆腐、大白菜,上面铺一层切得薄薄的牛肉、羊肉,热气腾腾地一上桌,必遭疯抢。肉很快吃完,素菜也“咕嘟”进味了,连汤带菜,泡上米饭,吃得狗屁喧甜的。</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我们会到华仁茶楼喝茶、聊天、斗地主。华仁是合肥最火爆的茶楼,二十四小时营业,天天人满为患。洽谈生意的,聚会聊天的,逛街歇脚的,消磨时光的,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成为当时合肥一个热闹的去处。华仁如果坐不上,马路对面张顺兴二楼的红楼茶馆也可以,那里相对安静一些。窗外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坐在临窗的位子,看着长江路上人来车往,品茗闲聊,也是别有一番情趣。时至午夜,如果饿了,还可以去玛雅粥屋吃个宵夜再回家。</p><p class="ql-block"> 三孝口还有酒吧、咖啡馆。四联大厦的红蜡烛酒吧开业时,我还在上学,虽然心向往之,无奈身份与荷包不允许,一直没有去过。</p><p class="ql-block"> 不过,英语之角的康妮咖啡馆,去的次数就多了。当年,合肥的年轻人每天下班后,去英语之角学英语好像是一种时尚,我敢肯定,其实很大一部分人是奔着找对象去的。既然动机不纯,动力就不足。课听不进去,我们就到康妮去唱歌。咖啡馆有卡拉OK,也是一个创举,点歌要到吧台排队。我们的英语水平虽然不咋地,但是唱到“从Mary到Sunny和Ivory”,“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还有“Don’t break my heart”的时候,发音地道,字正腔圆。几台电视机,高高地吊在墙角,大家坐在低矮的沙发座里,举着话筒,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唱歌,喝彩,好不热闹,忘记了学英语,忘记了找对象,也忘记了烦恼。那时候经常去唱歌的人,现在颈椎应该没有多大毛病。</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三孝口发生了很大变化,听说即将面临改造。光明电影院是失火关闭的,红蜡烛酒吧也是失火停业的,三孝口也应该浴火重生了。我觉得应该保护历史,挖掘历史,恢复一些旧时的场景,做好庐州府衙、庐州学府的文章。</p><p class="ql-block"> 不过,无论怎么改造,我还希望,那两棵老法梧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欢歌依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