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哥们太阳光问我老炮叫什么来着,他和几个知青朋友在一起聊天,可能聊起了往事故人,发微信问我。我回复道,万朝林啊!于是一个精明利索的青年浮现在眼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万朝林,云南人,精明干练,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一双眼睛明亮狡黠,他长我二三岁。其父旧时曾在云南王龙云军中任职,彼时划拨历史反革命。虽家境衰败,朝林尚有公子遗风,小有形骸不羁,好交结,行走东风地界,三教九流都有认识,知青中好狠斗勇者亦不乏交往,且为人仗义,玩得几手乐器,北京知青赠其雅号,老炮者是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炮在砖瓦窑干活,住我隔壁,所谓隔壁就是一道泥巴墙相隔而已。这泥巴草屋很多人不锁门,没的偷。老炮却弄了把密码锁,洋洋自得的告诉我开锁方法和密码。我真看不出他屋里有什么东西比这把密码锁更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炮对朋友义气,不吃独食,在山里挖了山药,野芋头,随便架几根柴,很快就烤熟了,那是真香啊!他说这算什么,哪天我抓条鱼给你吃,他指着屋子旁边的鱼塘,这是附近老傣寨子的一个小鱼塘。我吃了老炮烤的山药野芋头,那个香味一直窝在心头儿萦绕不散。一次我在山上开荒,不小心挖出来一个野芋头,运气来了挡不住啊,心里高兴。当时也是饿惨了,搓了搓土,咬了两口。随后就舌根发麻,口不能言。亏得旁边的人把我馋扶到半山腰工棚。原来野芋头也分种类,不是都能吃的。老炮听说了,哈哈大笑,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明天让你吃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周日休息,下午一两点钟,老炮悄悄地把我从床上扽起来,说现在没人,抓鱼去,手里拿着一个网。小鱼塘虽然不清澈,看上去也是绿茵茵的一片。烈日当空,四周真的没人。天气又热,水面又静静的一片绿茵,好久没游泳了,我兴致大发,老炮一把没拉住我,我一个猛子跳进鱼塘,水底荡起一阵淤泥,把我团团围住,眼前一片浑黄。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就被惊呆了,十几条小手指般粗细的蚂蟥围拢过来,吓得我在水里一个劲儿扑腾,脚在淤泥里却动不了窝,老炮在岸边用网竿好歹把我拽了上来。这件事给我造成很大的阴影,回北京好多年后,常常在梦里被蚂蟥围追堵截,踹着被子拼命挣扎。老炮为了安抚我,冒着被别人发现的风险,网了三条鱼,都很小,也够我们吃一顿了。在老炮屋里,关了门,毕竟这鱼来得不是正道儿。老炮用一把锋利的澜沧刀三下五除二把鱼收拾了,不知道干净不干净,一袋烟工夫,鱼已经煮好了。大概是刚捞的活鱼抑或是缺嘴,虽没油,没葱,没姜,没蒜,只有一撮盐巴,正宗的水煮,然,就是鱼+羊,一个字,鲜。可惜了,老炮说,没得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自此之后,我和老炮平时囤点包谷酒,以备佳肴之需。我有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大兵的军用水壶,于是拿来作我们的酒器。这水壶是不锈钢的,历经几十年风雨,鏨刻的USA仍清晰可见,那时不懂收藏,老炮源于国军世家,看到我这宝贝,两眼放光爱不释手,他又爱喝酒,便用我这水壶装了酒喝,有时没有酒菜,干喝,连连说道好,好。多年后我才悟出,这个好,不是酒,是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炮有一条军犬 ,是边防部队淘汰下来的,当时这条军犬得了类风湿,已经不能站立行走。老炮把它领养了,请了个老伯涛给它治病。不到半年,治愈了。又半年,长得体欣长,一身黄毛密而亮,细腰弓背,双耳支棱,双目如炬,八面威风。当时农场正放一部电影,是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巴尼亚的《海岸风雷》,剧中四兄弟的老大赛利姆,是个叛徒,被他的弟弟以人民的名义判处死刑。剧中人的名字看完也就忘了,唯有赛利姆的名字大伙都记住了。那晚,老炮带着军犬也去了,散场时,好几个人冲着老炮的军犬喊赛利姆,赛利姆。老炮虽不乐意,毕竟是个叛徒名字,也很无奈。从此,就有了军犬赛利姆。赛利姆据说有高贵的血统,绝顶的聪明,虽然在部队还没来得及受全面系统的训练,但是完全听得懂老炮的指令,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老炮让人把一只鞋,藏在百米开外草丛里 ,赛利姆凭着超强的嗅觉很快把鞋叼了回来。大家纷纷称赞,说真是一条好狗,老炮急了眼,说不是狗是军犬。大家又说赛利姆是神犬,老炮笑眯了眼。由是赛利姆人气大涨,人见人爱,颇似今日之明星大腕。赛利姆知道是老炮救了它,知恩图报,老炮干活回来,蹲在门口迎接,老炮睡觉,趴在地上,一幅温柔顺从的模样。老炮也是悠然自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炮爱玩乐器,曼陀铃,手风琴,胡琴,葫芦丝什么的会好几种。他最喜欢弹曼陀铃。屋外有一蓬竹,旁边就是那个傣家鱼塘。每天收工洗完澡,老炮搬个小竹凳,就在那儿弹。夕阳无论在哪里都是美的,更何况是在西双版纳呢?更何况又有曼妙的音乐呢?斑斓的天空,夕阳斜斜的撒在绿茵的鱼塘上,变幻出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涟漪。白居易的半江瑟瑟半江红亦不过如此罢。琴声在他的指间肆意流淌,一忽儿像狂舞,激荡而热烈,转而又似一条小溪,轻快地流向远方。这是老炮一天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音乐给人带来快乐,也有忧伤。一个夜晚,我躺在竹笆床上,快睡着了。远远传来二泉映月的二胡曲,如泣如诉。我知道那是老炮在拉二胡,旁边还卧着赛利姆。我没有过去,躺着听。我想,他在想念家人吧。我从来没问过他的家事,他也从来没和我说过他的故事,无论是悲伤的,还是高兴的。就是他父亲在龙云军队的事也是听别人讲的。但是我知道,我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二泉映月真是催人泪下,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月光下,他的眼睛也湿润了吧。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拉着,我听着,各自思念各自的亲人和故乡。赛利姆静静的卧着,也听着,这狗真的通人性啊!我一直躺着,没过去,有赛利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老炮从队里搬走了,一九七八年底,我回到了北京,从此再没见过老炮。我有时候想,我那个二战时期的水壶,老炮还留着吗?还用它喝酒吗?喝酒的时候想得起我,一个曾经的朋友吗?二零一五年,我回到东风农场,打听老炮,别人说他后来去了团部医院和一个护士结婚了,再后来不明不白的失踪了。 噫!人之于世难料矣。</span></p> <p class="ql-block">右后一老炮 后面是老傣的鱼塘,我和老炮在这儿抓鱼,老炮常在竹下弹琴。画外左侧几米就是我们的茅草屋。</p> <p class="ql-block">我和太阳光 年轻就是好,太阳光真阳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