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谭抒真副院长— 曹以楫 文

谭国璋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我收藏有一封1995年2月7日上海音乐学院副院⻓谭抒真教授从美国用传真发给我的亲笔信,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传真纸上的墨粉已经消退许多,但我仍然珍藏着它,因这已成为我怀念谭先生的“物证”。幸亏我当年 复印了该传真,所以,信中内容都在,谭先生的笔迹依然那么苍劲有力,那段往事也始终在我脑海里记忆犹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那是28年前的1995年,我在上海交响乐团任职。当时,我国改革开放不久,经济发展尚处在起步阶段,乐团的政府拨款远不能与当下相比 ,“钱从哪里来 ”是始终困扰当时院团领导的难题。仅从使用的乐器来看,团里的弦乐器仍以“金钟”等国产品牌为主,进口弓子更是凤毛麟⻆,进口琴弦只能在出访前发放一套。乐器质量不高已成为影响乐团演奏水平的重要因素之一,亟待改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1994年下半年,乐团终于等到一笔不多的“购置乐器”的专项拨款,至少可以用“雪里送炭”的方式改善一下乐器现状。领导班子商量,决定购买一些进 口的琴弓供乐团主要业务⻣干使用。1995年2月6日,乐团邀请了一位在欧洲从事弦乐器买卖的上音校友来团 ,他带来了一批不同价位、不同品牌的进口弓子,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都有。于是,我们安排了乐团弦乐声部的首席和主要业务⻣干,在排练厅一根一根地试用不同的弓子,大家反映感觉都不错,只是对于价格与品牌是否对应,价格是否合理却一无所知!不巧的是团内对进口提琴和弓子认识最全面的谭国璋先生又在住院。 为了避免失误,让这笔经费能够真正发挥作用,我想起了向远在美国纽约的谭抒真副院⻓求教 , 当即便给原上音的谭露茜老师(谭先生的女儿)写了求助信,说明了来⻰去脉和诉求,并附上每根弓子的品牌、重量和价格,用传真—— 当年最快捷而实惠的通讯方式—— 发去纽约。2月7日 中午,我收到了谭露茜老师在纽约时间6日午夜发出的传真回信,得知谭先生不在纽约,上个月去了外孙女家(应该是去那儿过年),而直至当地时间晚上,电话始终联系不上 ,让我再等等。2月8日一早七点多,终于收到了谭先生的两⻚传真回复,惊喜万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信中写道:</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自从上月我们搬到弗吉尼亚来住。昨天晚上收到由纽约转来你给露茜 的信(Fax)。 昨天已经太晚,今天早晨写此回信。关于买弓子,我可以说些意⻅,但不在现场看不⻅实物,只能泛泛而谈,不一定有什么用,姑妄言之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作为一个拉琴的学生或者一般的演奏者,没有弓用,买一条自己感觉好用,价钱不贵,买了就解决了。但如果想买著名制作者的弓子,首先要看是不是真的。不能只看上面打的钢印,因为真的都有钢印,假的也同样有钢印,出卖的人当然会说是真的。我看不⻅实物完全不能发表意⻅,真的和假的价钱相差很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第二重要的是,是否完整无损。有的弓子曾经断过,经过精工修复,不易察觉 ,特别是在隐蔽的地方,例如在缠银丝的地方,或者弓尖,或近弓尖最细处;⻢尾是否原来的或者是换过了?弓子上的金属附件是金的还是银的 ,还是白铜的。这些金属并不值多少钱,不过代表了弓子的等级。有时旧弓子本来是银的,换上金螺帽就可以提高价钱 ,但弓子本身的价值并不因此提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现根据写来的单子顺序说一点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F. N. Voirin,(来信写的是 Viovin ,肯定是写错了)他是19世纪法国制弓名家。他的弓子在19世纪是热⻔。他的弓子比较轻巧,重量多半在57克左右, 现代演奏家感觉太轻,使用Voirin弓的人逐渐减少,但仍然是名弓。如果是镶金玳瑁⻢尾库可值5000美元左右,这条弓子不知是金是银,重量是62克, 我未⻅实物,但怀疑是仿制,因为好像Voirin没有如此份量的弓子,早些时在纽约拍卖时看⻅一条重56.5克,估价6千到9千美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2,Blondelet不是制弓专家,是一家法国制琴工厂,用了些工人什么都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3,W.M.Fary 不知此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4,Bazin是法国19世纪制弓专家,比Voirin晚些,是同一个体系。弓子很轻巧,份量也都在57克左右,不会超过60克。来信注明是62.5克,我感觉可疑。 以前上海交响乐团阿克俭所用的琴和弓是抄家物资。琴已归还原主,弓子还在交响乐团,那条弓子就是Bazin,份量很轻。论价钱2909并不太贵,但主要问题是不是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5,W.E.Hill&amp;Sons是英国著名的弓子。如果是镶金的,价钱是合适的,如果是镶银的,就觉得贵了些。如果此弓保存完好,应该是一条适合现代演奏家使用的弓。以前上海交响乐团首席意大利人Arrigo Foa有一条镶金的。我自己也有两条,非常健康好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6,Morizot(来信写错为 Movizot)也是有名的弓,但我不熟悉。 中提琴弓Neudorfer是德国弓,73克太重了。中提琴弓应以68克为适宜。 大提琴弓 A.Lamy是法国著名制弓家。他的大提琴弓特别为大提琴家所乐用。如果保存良好,没有损坏,⻢尾库乌木镶银应值美金五六千元。此弓价钱仅为1091元,不知何故,是仿造的?或是有缺陷的?是不是假的?为什么那么便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远在万里之外,⻅不到实物,随便写点意⻅,不一定有用,供参考而 已。今后如有其他问题,尽管来问。”</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看到谭副院⻓对每把弓子的品牌、品牌特色、制作工艺、重量和价格这么详细的分析和说明,甚至对于我外文名称中的拼写错误都一一更正的来信 ,我感到十分惊讶!在互联网远没有普及为⺠用的20世纪90年代,又在 远离纽约这样大都市的“外州”,要搜索出弦乐器弓子这样“冷僻”专业资料谈何容易!而且,这一系列资料都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整理出来发来上海, 只有一种解释—— 所有这些资料都来自时年87岁的谭先生的记忆之中!没有超乎寻常的钻研、广泛的涉猎和惊人的记忆力,其专业知识绝无可能达到“信手拈来”的程度。这也从另一侧面印证了谭先生作为提琴鉴赏家不辱使命,用文化部15万美元拨款为我国出国比赛选手购买意大利名琴的底蕴所在。谭先生能如此迅速地回复,也让我体会到老人家对于国内财力有限、 购置乐器专款难能可贵的深切理解,和希望我们用好这笔钱,更好发展中国交响乐事业的良苦用心!虽然,这批弓子最终没有成交,但是,谭先生广博的专业知识、博学强记的能力、对事业的专注、对国有资金使用的审慎负责的态度,以及对我国交响乐事业的深切关心和心理支持,却一直铭记心中。</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我最早与谭副院⻓的接触,是在20世纪70年代,那时李名六、钱震来和我 同在上海歌剧院乐队拉琴,很想拜访谭先生,经他的公子谭国璋牵线,不久就得到了谭先生愿意接⻅我们的消息。记得我们几个无名小卒第一次面 对面坐在我国提琴界泰斗面前,不免忐忑拘谨,但很快被老人家⻛趣和亲切的话语打消了。他的很多话是针对我们这些已经参加工作的演奏员如何在业务上继续发展进步的指导。其中,以他自己因提热水瓶不慎手腕伤筋的例子,讲到了意念与拉琴、专注与练琴效率的关系 ,“心猿意⻢”只能是事倍功半等等,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我即留下了他平易近人、“待愚者不衿”的深刻印象,也是我20年后敢于贸然发传真向谭先生求助的缘由之 一。</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在谭先生90岁高龄时,又发生一件令我难忘的事—— 他与我夫人李利群一同练习莫扎特小提琴奏鸣曲。有时,不是李利群去他家,更多的是谭先生带着小提琴从南汇路来到泰兴路的我家 ,连钢琴谱都是他亲自去梅⻰ 镇广场复印的。我家住在没有电梯的公房七楼,从地面到七楼有整整一百级楼梯。我为照顾老人家登梯途中能够喘口气,在四楼半专⻔安置了一个 座椅让他歇歇脚。而他总是一气走到七楼,进⻔后几乎不休息便开始合作 。 对谭副院⻓而言,这是“温故而知新”,或许这些正是当年他与谭露茜合作 过的曲目。而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 ,类似莫扎特小提琴奏鸣曲这样的室内乐曲目,是相当生疏的“冷僻”领域,不仅在学校里没有学过 ,也很少在音 乐会上听到。李利群在这难得机会中 ,“补”上了这一课,打开了视野;而谭 先生的演奏,又带着她亦步亦趋地去效仿和配合,从而获得更多对莫扎特 作品⻛格把握诠释的启迪!更重要的是在合练过程中,我们都亲身体会 到了老人家活到老,学到老,以及对艺术执着追求,永不放弃的人生态度 !当年,住在我家对⻔的小提琴家周宏德被这难得的琴声吸引而敲开我家家⻔,看到的竟然是敬爱的谭副院⻓来我家合乐,其惊讶震撼程度难于言表!</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2000年5月,我任职的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公司邀请全球著名的韩裔小提 琴家郑京和(Kyung一Wha Chung) 来沪举行独奏会。这是她首次在中国音 乐舞台的亮相,为了加大宣传,我便联系已经93岁高龄的谭先生,告知了他郑京和来沪的消息,请教他是否愿意接受采访,他当即一口答应。当我与新⺠晚报的⻘年记者如约来到谭先生的卧室兼书房,看到桌上放着小提 琴,谱架上摊着乐谱,床上散落着几本书。谭先生告诉我们 , 自己年纪大了睡眠不深 ,但从不焦虑也不服药 ,半夜里醒来就顺手在床上找本书看 看,困了再接着睡。当我们说明来意后,老人家随即找出了一本外文版书 ,告诉我们郑京和所用小提琴的来历:这是一把1735制作的“瓜内利”、别号“ 耶稣”的世界名琴,它的历史及在著名小提琴家间转手和演出的“行踪”都有详 细记载。它一直处于提琴制作界、艺术品收藏界和小提琴家们的关注之中。 凑巧的是此琴曾经于1929年随捷克小提琴家扬. 库⻉利克(Jan Kubelik)来到上海,在上海市政厅举行音乐会。此琴随郑京和在上海举行独奏会 , 已经是它第二次来沪了。同时,谭先生又告诉我们,郑京和的老师—— 匈牙利 小提琴家约瑟夫.⻄盖蒂(Josef Szigeti)也曾经来上海举行过独奏音乐会 , 那是1931年,他演奏的曲目中有勃拉姆斯的《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作 品78号),副标题为“雨点奏鸣曲”,正是郑京和选定首次来沪演出的 曲目之一, 真是不谋而合与传承!事后,当我们告诉郑京和这一巧合时,她竟然像小姑娘一般大叫一声“真的吗”!我相信,在她吃惊的同时,她对上海这座城 市的文化底蕴和海纳百川、追求卓越的城市精神也会有新的认识。在此,我们不得不佩服谭副院⻓的非凡记忆力,沪上近70年前的音乐会情景竟还了然在胸,如数家珍!我深深感谢他作为一位参与者、⻅证者为上海城市 音乐文化发展作出的突出贡献!那次采访临别时,谭先生指着放在桌边 近期的几张英文版《Shanghai Daily》,说他每天都会做报上的英文单词填字游戏—— 不经意间向我们透露了他何以记忆超强的一个秘密!</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31年约瑟夫·西盖蒂到上海演出后的一个座谈会,前排右四为西盖蒂,后右四为谭抒真。</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为上音的学科建设和培养人才做出过辉煌贡献的副院⻓谭抒真教授 逝世已经21年了!他的经历、学识和品格依然留驻我们心中,并激励我们及 后人不断努力前行!</b></p><p class="ql-block"><b></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