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酒欲谋良夜醉

知无不言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杜子美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都是因为“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看到“漏泄春光有柳条”，他就想，在柳枝泛绿的点点春意里，醉他一次又何妨！在《腊日》诗里，我读出了少陵野老按捺不住的欣喜：腊八一过，冬天当渐行渐远，冷热易势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于是，北宋词人晏殊《蝶恋花》有云：“腊后花期知渐近，寒梅已作东风信。”而在腊八这天，虽然还下着雪，但在南宋诗人汪莘的眼里，早已是“溪光不尽，山翠无穷”，正所谓“野店残冬，绿酒春浓”，他都要跃跃欲试“拥渔蓑，顶渔笠，作渔翁”了。

腊日，脱胎于祭祀，当是没有疑义的。在古代，农历十二月有合祭众神的习俗，谓之曰“腊”。成书于明代的“蒙学”经典《幼学琼林》就载曰，“岁终祭神曰腊”。而早在西汉时期，戴圣就在《礼记·月令》里说，“腊先祖五祀”，与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里所谓的“腊祭百神”是一个意思。比许慎稍晚一些的东汉文人蔡邕，钩沉之后，在《独断》里有着如下的总结：“夏曰嘉平， 殷曰清祀， 周曰大蜡， 汉曰腊。”这么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南北朝时文士魏收在《腊节》诗中的所叙了，都有着在腊月里宰牲煮酒祭众神的初心不改：“凝寒迫清祀，有酒宴嘉平。宿心何所道，藉此慰中情。”晋人裴秀著有《大腊》诗，想必也是承袭了周礼之制，祭祀的那一天，“有肉如丘，有酒如泉。有肴如林，有货如山”，可以说是一片“八腊报勤”的欢庆景象，既“饮飨清祀，四方来绥”，又“率土同欢，和气来臻”。

腊月初八这一天，“弃象忘言”的孟浩然也不脱俗气，到其时香火正盛的石城寺焚香礼拜，写下了《腊月八日于剡县石城寺礼拜》这首有名的诗作，描写了“石壁开金像，香山绕铁围”的浴佛盛况，表达了“愿承功德水，从此濯尘机”的朴素心愿。不知道孟浩然是不是无意，但众香客却是有心的。因为十二月八日，也是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苦修成道的日子。于是，各寺庙都要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法会，把香米和果物混杂在一起，煮粥以供佛。也许，就是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腊八节就结下了佛缘。可以说，自始至终，腊八节都有祈求，只不过，从祭神祈福变成了煮粥献佛。宋人吴自牧《梦梁录》载曰：“此月八日，寺院谓之腊八。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于是，清粥一碗，就有了寄托，就有了温暖。可见，唐宋以降，腊八的习俗就有了明显的嬗变，也从庙堂之上，到了凡尘之间，都不是无迹可循的。宋人张耒在《唐辰腊八日大雪二首·其一》中说，“平生腊八日，借钵受斋糜”，还带些“何日依禅宿”的佛意，那么，清人王季珠在《腊八粥》里言，“开锅便喜百蔬香，差糁清盐不费糖”，就有了“团坐朝阳同一啜”的温情，是怎么也驱散不了的。

常言道，“过了腊八就是年”，软软的粥里，尽是厚厚的乡思，回家的脚步也就愈加急切了。苏东坡纵然生性旷达，但在《南歌子·黄州腊八日饮怀民小阁》中，他依然会咏唱，“闲驾彩鸾归去、趁新年。”而清人顾梦游在《腊八日水草庵即事》中更有吟娥，“自伤白发空流浪，一瓣香消泪满巾。”字里行间，藏着“旅思怯逢春”的落寞，更有“又误了隔岁归期”的怅惘，总有些让人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