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安，夕阳（小说）泽墅栖

雪裳雲衣

作者：利益强，安徽马鞍山当涂人，笔名泽墅栖、网名雪裳雲衣。毕业安徽教育学院生物专业、深圳大学旅游酒店管理专业。曾从事教育、法律、政府行政及信息工作，国内多家刊物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文学史研等作品。

《作家天地》

编辑于 2014-10-23 16:52

当邪恶在正义面前冒起了青烟，邪恶在燃烧！但愿，事后成为灰烬，随轻风落日扬散……

——题跋

60岁生日，于北京王府井（清使馆群旧址）。

一

在到莲花山之前杨宝春给吴雨打了电话，说：事关这次干部任选去躲几天，“家中”有事直接到莲花山找他，他不会接任何电话的。

来到莲花山，山庄执行董事已站在山庄入口的荫棚下远远地等候。身边仅有一名贴身助理，显然是为了不张扬，不过却显得有点落寂。

一段上坡路，让平时很少锻炼的他和妻子都已有喘息，额头上也有了汗珠。但红喷喷的面色却让整个人生动活跃了许多。山口由白色钢架搭成的通往庄园的道路，已被紫藤的浓密枝叶覆盖，形成阴凉而又神秘的通道，已过紫藤开花的季节；想象那时是一个多么灿烂季节，紫藤花在阳光下带着初春的气息，漫长而又唯美地将进入山庄的人迎接到数百米深处，幽静华丽的庄园……

小说空间背景来源云南双廊、洱海。

　　庄园依山傍水，谁也想不到，走过神秘幽暗的紫藤通道，尽头是一片辽阔的湖泊。湖水氤氲，气息中山色如黛。芳香的花、浓郁的植物，在道路两侧，簇拥绵延在那些黛色山峦中。一些原木构建的建筑掩映、渐渐淡化在翠色山林中，与山中的阳光、水中的剪影相互辉映。湖中数岛确实象湖中盛开的莲花瓣，莲花山便由此得名……

他年轻时豪迈之情被壮丽的景色唤醒，他有了想作诗的冲动。

他年过五十，微胖，面部却少有皱纹，两鬓已掺杂白发，仍见初始的体型让他在同年人中有着一份自信和骄傲。略微发福的状态使他显得涵养又隐含份量，亲和中又神秘地附带着威慑力。平时他那悠缓语调，让人捉摸不透的隐含深意的话语，让周边的人尊敬、听从又猜疑。

他们被安排在依山傍水的别墅中。这是一套办公兼休息、会议的临水居室。两面直角形落地玻璃窗外就是岩海，碧蓝的湖水和远处的山峦尽收眼底，底层卧室临近水岸，象置于湖水中。室内中央宽大的双人床在粼粼湖光中，散发着浪漫的气息。仇董的助理建议他们先骑马绕湖感受一下庄园的美景，再去休息。但杨妻因喜爱卧室中散发的那种气息，在仇董的茶室里礼节性寒暄几句就推说有点累，由助理陪着直接回到卧室。

双廊临海榻榭、居屋。

　　杨宝春独自一人去了马场。骑马沿湖一圈，然后进入幽深密林。他想去“圣泉”，凝心养神，静静地休憩一会。

林中末夏植物的气息伴着微热的空气扩散着，带着许些溃败落叶的腐质气味。尚存体内的那点浪漫情调，促使他从马背上滑下来。他想牵着马独自在森林中走走，感受午时安静的气氛。

马的眼睛很美，睫毛很长，眼瞳清澈犹如一汪清水。这和外商协调处的胡玫枚那双眼很相像！就是因为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他一步一步走向她身边。躺在她身边，那双眼睛让他着迷，百看不厌。但他知道那双眼睛不是为他生的，传神的眼睛交换的不是彼此相爱的气息！这使他很心痛，他爱那双眼睛，但他找不到爱的回应……

他拍了拍马背，顺手捋了下披挂在马颈处若丝麻般的马鬃，将嘴对着马的耳朵悄声地说：“宝贝蛋，你这么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是想要什么呢！给你坐我的位置，你该会满意了吧！”

由那双眼睛勾起的情绪，在幽深静谧的丛林中发酵。看着受惊的飞鸟的影子，他很想写一首诗，抚慰隐伤的心。

二

不知不觉中来到一个空阔静谧的场地。“岩海圣泉”，一个硕大的字牌迎面矗立……

仇董的助理早已在木屋的廊檐下等候。这让杨宝春很诧异，他与白马一起愕然在由碎汉白玉粒铺成的空地中。马低下头打着喷气，杨宝春的心很快布满春色，温暖起来。助理的微笑及那如春水般传情的眼睛，让他有一种被溶化的感觉。助理接过他手中的马绳，见杨宝春疑惑地看着自己，解释道：

“我姓干，我是从后山抄小路过来的。”

......很多年没有写诗了！大学时他的诗曾让校园里的少男少女疯狂传阅。而由低微出身一手缔造的自卑的心影，也在这喷涌而至的青春和才华中得以隐饰。刚到经贸局的时候，有时还间或写一写，结婚后也写了一些给妻子看，但始终找不到学生时那份唯美和天然，也就渐渐不再去写……

“你这里有笔和纸吗？”他突然问助理。

一种奇异、无序的，近乎惯性的冲动，让他不假思索。久违了的激情，让他难以自制。

白纸上是他从女人那里获得的那种青春灵感和悸动，略带忧伤的情绪既有少年时的不安，也有成熟风雅男人对异性的宽容和理解。写完，展开再读，内心那种近乎委屈的情绪似乎得以释放。他弹了一下手中的诗稿。刚才还是白纸一张，现在却因那些潦草、飞扬的字迹，散发着气息，充满意境。

桑拿房除几个员工外，几乎没有其它顾客。寒暄几句，便在干助理的引导下，略微冲洗便直奔主题。

干蒸房内电烤炉中的矿石已被烤得发红。他忍耐着人体的极限温度，闭目禅坐在木榻上。感官意识开始模糊，而内心却异常活跃。短短的几十分钟，好似经历了人的一生。时而闪现小时布满泥尘赤裸幼滑的身影，时而又出现年轻时踌躇满志在众人面前念诗的情景，但很快他的思绪定格在这次干部调整上……

干助理赤条条走进来。杨宝春若有所思睁开双眼睛，有点迟疑、机械地接过递过来的冰水和毛巾。他脑中的世界，那些交锋、乞怜，回避、直视……活跃的人影还没有消退干净，便感觉一个冰凉润滑的肌体轻轻触及着自己的肌肤。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割裂了外界的感觉，完全进入了内心。他早已大汗淋漓，双臀淹没在汗水中。汗水使他没有了初始的干裂和难以忍受的烧灼感受，反而感到全体通畅，润滑无比。他呷了口还留有冰凉温度的泉水，感到清爽异常，人也觉醒起来。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体验那冰与火相撞的奇妙感受。干助理含笑地注视着他说：

“你们单位的秦伊儿是我的好兄弟。”

杨宝春吃惊地看着干助理。昏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躯体正散发着青春张力，混合着室内沉稳芳香的气息，由肌体向他内心渗透。他一个激灵，一种久违的，正逐渐逝去、让心灵悸动的青春岁月在他身边隐约重现。

暗红色的电炉丝已不在耀眼。杨宝春的感官敏锐起来，檀木和红豆杉的香气，游丝般由鼻息进入鼻腔，萦绕片刻流入肺腑。这些檀木和红豆杉是由胡玫枚负责从国外采购来的。他猛吸一口，犹如倚在她身边，感受她细滑、白皙的肌肤及散发出的迷情的体香！这让他有点迷惑，思维闪烁犹。不禁让他再次闭上眼睛。

“什么？秦伊儿！”他忽然意识到身边的人和刚才的话题。猛地睁开眼睛。

“嗯。他让我要精心接待，让你不枉此行。”

“他怎么知道我到莲花山？！”

他忽然想起一次和胡玫玫作战后，胡玫玫意犹未尽将一头秀发依偎在他的胯间，眼神闪烁，暧昧又兴致地盯着他说起秦伊儿：

“知道吗，秦伊儿有个情人，而且是男人……”

杨宝春吃惊不小。也感觉到有点滑稽，男人作为男人的情人！真不可理解。他充满爱意地俯视着胡玫玫问：

“你是我的情人吗？”

胡枚枚狡捷地弹坐起来，将一头秀发甩在杨宝春脸上，咯咯咯地笑着：

“不是，不是，咯咯咯……”

然后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杨宝春望着离去的胡玫玫，心中充满诗情蜜意。然后端起柜子上的咖啡一饮而尽。这个30来岁的女人，谜一样的眼神，诱人的体香及甜美的笑声都让他为之享用。他真想为她做点什么……

杨宝春对秦伊儿没有什么好的感觉，这次上莲花山庄除吴雨以外他没有和委里其他人提及，连两个副手也不知道，更不要说秦伊儿！他忽然从干助理相知相融的那份感觉中意识到，信息的的来源也许在这儿，莲花山庄！不禁联想到印象中消瘦、苍白的秦伊儿，常有意无意站在自己身边，用那只纤细，与脸一样白皙的手帮他弹去遗落在肩部的头屑。虽然杨宝春感到很不自在，但想到是下级巴结上级的体贴举动，也没有去在意。现在看来胡玫玫所说的是真，他与干助理应该有着一份非同寻常的关系。

他直视着干助理，近乎审视地追问道：

“他怎么知道我来莲花山？！”

干助理听出话意微弱的变化，略显尴尬，但很快用灿烂纯清的笑容取代，诚实地答道：

“是仇董让我通知的。他们是娘舅。”

杨宝春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没理会到，秦伊儿还有这样的关系。但想一想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噢，那仇董怎么没有向我提起过？”

“仇董是一个办事谨慎的人，一般不在关键他是不会出刀的！呵呵。”

现在他明白了，秦伊儿之前为什么对自己有那种亲密的举止，那是来自他优越的心理基础。这个山庄，暗藏着复杂的人际关系。政府的权利在这块如画的风景中悄悄延伸，很多买卖，在这里悄然有了市场。

三

桑拿房的后院，是天然的小瀑布。杨宝春闭目静养，感受触动、感受水声；清泉润湿嘴唇，润湿心田。他忽然间感到惬意无比，不愿再离开这洋溢着恬静、安逸的温泉；干助理陪伴在他身边，双眼无声地注视着密林远处那片蓝天，……不知时间流逝多久，干助理忽然站起身来：

“伊尔要我亲自给你做一次精油理疗！”

理疗室内，一根极细的香木袅绕着轻烟。轻轻一嗅，一股低沉汹涌的气息灌入肺腑，逐渐沉入丹田。沉香!杨宝春有点吃惊地看了一眼微笑着的干助理。可以闻出这是极品沉香！市面上，是黄金的二十倍价格。

“噢，这只沉香是伊尔为你准备的。他说沉香益身健体，补肾壮阳，最适合中年男子。”

杨宝春躺在白色漆皮矮塌上，无师自通翻身趴下。左面一个精巧的黑色矮凳上，摆放着一瓶写着法文的红酒和一只已盛了酒的酒杯。看酒标应该是法国原装存量极少的“木桶”。杨宝春有点忐忑，似乎感觉有一种气氛，在逼迫着自己，使自己难以放松。但转念一想，即使不接受仇董款待，秦怡儿的事也要重新考虑了。这样他反而释然了。于是它闭上眼睛，指尖清脆地触碰到酒杯......

印度的花精油饱含着原野的气息，这气息混合着沉香低沉的香气，很快让杨宝春有了腾云驾雾的感受。当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哼哼有声的时候，忽然感觉有若绸缎的物体在自己的背上滑过。他吃惊地扭过头来，发现干助理赤裸全身，用泛着油亮的胸肌在自己的背上推动。尽管这富于弹性的肉体在精油的作用下使人格外享用，但他还是本能地惊坐起来，排斥地推开坐在自己臀上的年轻人。干助理脸有点发红，额头上渗出汗珠。芳香的气息中，他的羞涩伴随他的呼吸，随汗滴似欲滴落在杨宝春的身上。

“这是精油推拿中最高待遇，杨主任！没关系我会注意分寸的，让你能体会到精油推拿的至高境界。”

那柔滑的肌体和柔软的隐私物件，在杨宝春肌体上摩梭、划过，使他有点紧张，心理的排斥让他四肢僵硬、神经紧绷。但很快，推拿人精湛的技艺，使他浑身柔软如棉。要是胡玫玫能会精油推拿多好呀！一个念头滑稽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当干助理唤醒杨宝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他拿来一只酒杯，倾入一些红酒，将另一只酒杯递给杨宝春。就着矮塌，坐在地板上，和杨宝春轻碰了一下酒杯。在浪漫的气息中，温和地谈吐着他对秦伊儿的感知，巧妙地介绍秦伊儿那些未被他人发现的品质和能力。

“杨主任，听说这次机构升级，一些人员安排尚未确定。我想，这也是伊尔为单位，为杨主任竭尽能力的机会。”

重庆洪崖洞文革时期文物保留旧居。

　　 因为有了肌肤的接触，两人骤然贴近自然起来，之前对秦伊儿的排斥感也有所改变。秦伊儿将自己最为隐秘、珍贵的情和物献给了他。这让他有些慌张，又有些被感染！他变得犹豫不决起来。之前基本肯定，只需验证就成定论的答案，变得飘摇不定……显然秦伊尔，或者说仇董是针对这次干部调整而来的。

现在唯一最终没有确定，有自己绝对决定权的是委办公室主任这个副处职位。办公室主任涉及内外，牵涉领导班子成员及上级相关领导种种幕后，对可靠度和能力的要求较高。历史习惯委及其他下级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是有一把手亲自点将，其他人不得干涉的。人选已拟定，在他的内心筛选了委内及下级机构的所有人，他觉得吴雨是唯一人选。

那个充满青春朝气，干练、踏实的年轻人，言行中透着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在他内心中早已牢牢锁定了他。但这次莲花山庄之行，一次并不多余的招数，是为了验证吴雨对这件事的敏感性和能否有操作官场交易的潜质。有否有作为自己人的最后一招！但吴雨始终没有按预料出现。

失望之余，他感觉除能力以外，吴雨还是缺少了点官场操作的潜能。吴雨你为什么不能像胡玫玫、秦伊尔一样争取一下？这个主任的位置怎可不是白白赠与的！

他有点无助地离开这片寂静茂密的山林，带着沉香、红酒微醉的气息回到妻子身边。　　

四

黄昏正在悄悄逝去，白色飞鸟像风中飘落的纸屑，从湖面掠过，在屋内听不见鸟的叫声，只看见它们时高时低向着相同方向。湖水深如翠墨，宁静的山庄在泛着金色彩云的天际犹如一滴凝结的露滴，由天谷向人间坠落。

水榭巨大香樟树下，杨妻斜躺在斜榻上静享庄园静美时光，她和她身边一桌酒菜在静候着他的到来。杨宝春见妻子在黄昏静染的山色中静憩，不愿惊扰，返身进入屋中，他余意未尽寻出保健中心记录下的诗稿，再次沉浸在林中的感触中：

《叹息》

是什么惊扰了林中的鸟

带着树木的气息

消融在蓝天

是那颗探寻的心

在夏日沉闷中分解了宁静

期待中

消失了心情

轻数着林中声音

黄昏中依稀有你的笑脸

不知归处

只有你微融在植物气息中的轻声叹息

随我的脚步

渐行渐远

不知是胡玫玫的叹息，还是自己的叹息，亦或是妻子的叹息。林中他的心中总有那轻轻的叹息声在回响！让他难以释怀。激情抒发之后，忽然有种酸楚和孤独袭扰内心，使平日充实、自信的他显得空乏无助。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状态有点异样，说不出缘由，却和上山时的感觉有所差别。 据说在静寂的时候人的本能感觉会变得敏锐，他对今日的状态有点心悸。

四川成都熊猫馆基地

晚餐后，妻子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幅画轴：“那个助理送我过来时交给我的，是说务必让你过目。我还没有来得及打开。”

这时别墅客厅电话突然想起来，是仇董的声音：

“杨？那份画轴看到了吗？是我去年去美国考察，在一个朋友那里发现的高仿作品。知你对国内历史绘画较了解，我只对书法有兴趣，画在我眼里就是一些线条、色彩，所谓知者有价，在你那里才会体现它的价值。伊尔自小不是很会交际，让你费心，好好管教呀！”

打开画轴，杨宝春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失传的唐寅《秋虎图》吗，高仿？谁能够有唐伯虎的原图仿作？他急速推平画轴，用手指指节轻弹画纸，又用指面轻抚宣纸画沿。凑过眼睛低头侧仰画面，再抬头细看纸质成色和运笔走势、图章。他的整个精神被汽化了！

可以肯定这是一幅失传已久唐寅真迹！他属相“虎”，本能上对虎就有一种由衷喜爱。 虽然室内温度并不高，但他的内心燥热难当！他见多识广，但今天这幅画却让他震惊不小。杨宝春心知肚明，高仿不过是一种托词，此处不过是“真迹”的另一种表达语气！

杨妻从锦盒中拿出一张字条：

“杨：

承经贸委鼎力相助，及您的悉心关照，山庄才有今天。明将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的一份敬意！祝生日快乐！

仇

2008年9月14日”

杨妻有点不屑地对杨宝春：“你期待的吴雨并没出现呀！仇董总是这么客气。”

仇董是书法界知名人士，他的一幅20x30字幅标价已达到6000人民币，这张字条也是极具收藏价值的。但杨宝春不能留，他将字条慢慢撕碎，丢入马桶冲去！他在思量这幅画是收留还是退回......

吴雨阳光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远，如若在轻风中汽化，消失在记忆中。相反秦伊儿那苍白消瘦的形象顽固地再现在他的脑海，想消除也消除不掉！

五

莲花山的景致渐渐至于脑后。还是仇董和干助理，相随其后送至庄园出口处藤蔓之下。已没有前日进庄园时的那份急迫和燥热，似乎受庄园静雅的气息所染，整个心宁静、清幽起来。相溶于荫棚中的微风，与送别人寒暄握别......

已给足吴雨机会了，三天时间应该对得起他，杨宝春心里想。

回到家，他让妻子联系张虾子。张虾子不在市内，他接过妻子电话几乎命令地对张虾子说：连夜赶回，有重要事情。

当张虾子，一脸倦态卑微地站在他的面前，杨宝春二话没说领进房中。摊开画轴，杨宝春从张虾子快要流口水的神情已经判定，这幅《秋虎图》真迹应该八九不离十。这个民间三代玩古、苏州晚清官宦后代，眼睛之毒不亚苍鹰。但为了慎重，张虾子还是拿出家传秘诀，用水轻喷在印章和虎爪处，用放大镜仔细看宣纸和墨迹的年代。张虾子没有再言语，收起家当，在快走出房门时留下几句话：

“标价在100万至一千万，其实已无价了！《苏州城记》唐寅专节里有过唐寅《秋虎图》一段笔墨，虎中精品，无与伦比....”

送走张虾子，杨宝春的心忐忑慌张起来，仇董手笔之大，让他难以承受。之前对干部提拔那种肤浅的态度，让他感到羞愧。深藏在骨子里的书生之气，没有因为这么多年官场的摔打而消失。那种浪漫、求真、欣赏，由传统教育所缔造的品质会在不同时期、不同情景之下无端地萌发。虽然品质优良，却稚嫩易摧，这在现今官场致命又危险......

经过一个晚的调整，杨宝春已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一改在庄园时的犹豫和伤感。他断然清理那些不良的情绪，将吴雨彻底从心中剔除，由他搅和起的那种起落不定、心存幻念的心境也由此得已清理。他觉得这几天的挣扎异常可笑，怀疑自己是否着了魔了！他不再有写诗的欲望，心坚定如铁。

第二天，环视熟悉的环境，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抽屉，抽出那份拟定的干部调正申报名单：

干部调整人员名单

姓名 现职务 申报职务

胡玫玫 外商协调处处长助理（副处级调研员） 经贸委主任助理（处级调研员）

吴雨 计划处政策科科长（正科级） 经贸委办公室主任（副处级）

诸葛霄 ... ...

调整人员总共有六人，唯独只有吴雨是由科向处实职晋升，这对干部晋升是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他拿起那支派克笔，干净利落地在吴雨这一栏画了个圈，虽然在即将封口的时候手稍微颤动了一下，但还是决然地将圈口合上。又加了两横，穿越椭圆的圈圈，并在圈下写上：

秦伊尔 商业旅游处地产科（主任科员）经贸委办公室主任（副处级）

他让机要员重新打印，过目后让她立即送往市组织人事部。目送小姑娘离开，他给组织人事部分管各委办局干部审查、备案的徐副部长挂了个电话。汇报完，便如释重负地重重地倒在椅子上。本想闭目静养一会，脑海中却无端地冒出副手赵海泉的影子，说什么引进内部任职岗位公开竞选机制。就他先进！他不禁阴暗地笑了。

这次回来，他很奇怪，除吴雨来汇报他离开三天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胡玫玫没有照面。连一个电话也没有。他拨通胡玫玫办公电话，没有人接。体内那种因庄园幽林、沉香和美酒所勾起的生理的骚动，依然余留在体内，一侧他想将提升的事情告知胡玫玫，二则，他对那双媚眼有不尽的思念。他又拨通胡枚玫的手机电话，问她是否在市内。胡玫玫闪烁其词，答非所问，第一次拒绝了他想见一面的要求.......

六

三天，很短时间，组织人事部人事处就来电话：徐副部长要来经贸委里宣布相关人事变动。

徐副部长也给杨宝春来了电话。含糊随意，但话中有话。这让杨宝春有一丝不安，像隔了一层，没有了过去的透明。虽有疑问，却不便问明。杨宝春给胡玫玫拨了个电话，一直忙音。不一会徐部长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虽然声音并不大，却如鼓槌敲击杨宝春的内心。似地震余波，由门外扩散到室内，波及到内心。往日的“商业贸易局”的招牌，早已让“经济贸易商业联合管理委员会”替代。一度因“发展改革委员会”在职能上的取代，使之一度萧条，但现在却又因为发改委对其职能改革和确定，又变的炙热起来。这种脚步时常出现，每次都是惊喜和骄傲，但今天，却有一种不祥、不安袭扰内心。他觉得之前的那种本能上的异常是有根据的。他敏感到去莲花山短短的三天，他的权力环境悄悄发生变化，还未来得及感知，便已临近身边。

杨宝春迎接出去，心怀忐忑地紧握住徐副部长 的手，轻声埋怨：

“这种处级以下干部任免，一张批文就行了，何苦惊您大驾！”

“张部长很关心，一定要我代表组织部当众宣布！哈哈哈。”

杨宝春意外地发现，胡玫玫满脸春风紧跟在徐副部长的后面。胡玫玫秀发依旧，但却似有些陌生感，让他感觉有所变化，来不及细想，迅速招呼她：

“小胡，我们还是在后花园的会议室吧，召集所有在岗的副科级在内的以上级别，包括非领导职务同等级别的来开会。”

“领导，已经通知安排好了。这次就在委接待室吧，科级及以上职务人员到场就行了。”

杨宝春无法忍受胡玫玫今天的语气，但碍于上级领导在场，低眼沉吟了一声，同意了胡玫玫的安排。

临近午时的阳光照进接待室，与莲花山庄桑拉房中昏黄的相比，既明亮又生动。十五、六个与会人员相继杂乱着脚步走进来，心理中对应着各自角色，寻找坐处；抑或张扬、抑或收敛、抑或羞涩，人的性格在人群的布局中自然透露。徐副部长像弥勒佛一样微笑着一张宽大的脸，让每个人从眼前走过。他没有过多的动作，安静、温和、慈祥，接纳融化着每个人。杨宝春环视到会人员，秦伊尔躲在右侧前方的一个角落里，吴雨正坐在侧前方，胡玫玫邻坐在徐部长的身边侧后的位置，已超越了外商协调处处长及其他几个处长的位置，但因为她在外商协调中的特殊作用，及特殊的人脉关系，委里的人早已习惯。三位副手只来了一位，就是那位赵海泉，坐在徐部长的右侧。杨宝春清清嗓子，谦和中透着威慑力：

“到齐了！经贸局更名经贸委，机构职级提升半级。水涨船高相，相应处室也一样......经班子成员讨论、确定人选、上报市委组织部门，现批文已下来。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看批复的内容，现在就请市委组织人事处徐部长宣布吧。”

很安静。吴雨淡定看着徐部长脚尖。秦伊尔紧握双拳手，心出着冷汗，竭力克制着颤抖的身躯。胡玫玫倾斜着身体，不易觉察地在内心中扭动腰肢。杨宝春几乎将心中的沉吟从喉管中发出......

徐副部长仍然是一脸暖色：

“一次小小的干部任职变动我宣布一下。”

杨宝春微笑地倾听着徐副部长的宣布。基本没有什么变动，是按照委里的意图，或者说是按照他的意图，这样兴师动众，神秘兮兮何苦呀！听着听着也就松弛下来。

“......胡玫玫，经贸委副主任，处级，目前主持委全面工作。杨宝春主任调离，由市组织人事部另行安排。噢，还有，吴雨调离市经济贸易委员会，将赴省工业发展厅任职，具体职位由省组织人事部门安排。”

杨宝春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场的，包括那些漫不经心的，都吃惊地注视徐副部长。杨宝春的眼中只有徐副部长的嘴在动，后面说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听清。怎么，我调离？

在胡玫玫宣布结束会议的时候，徐副部长意味深长地拍了一下杨宝春：

“到你办公室，我们谈一下！”

胡玫玫稍有正色，没有甩动头发，手握笔记本，传神的眼睛依旧，只是不是对着杨宝春，而是对着徐副部长：

“你们谈，我去处理其他事情！”

胡玫玫消失在他的办公室门前。看着那逝去的一头秀发，和那不再为自己闪烁的眼睛，杨宝春心有酸痛，似有所失。他忽然想起林中那匹白马和那忽闪忽闪美丽的眼睛。

“终于坐上我的位置了!”他心里想。

他心里流泪，但没有流血。有种亲情、爱情的味道还将余留在那个位置上，自己的影子将继续在那撒发着气息。诗人浪漫的内心让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愤怒，他感觉事先已有定论，只是之前还觉得遥远，没有意识到这么快临近脚边！吴雨的事让他很吃紧，甚至自恋地想自己对吴雨的感觉没有错，在他的身上透着一种高贵的品质，那种来自高门旺族子弟气质，只是自己没有坚持，让自己失去了一条后退之路。一种前途渺茫的感觉从没有过地袭扰着他，纠结、焦虑......

徐副部长离开的时候，杨宝春反常规地没有送。他的脑子很乱，身体虚空无力，和从桑拿房大汗过后的感觉类似，但走出桑拉房是通体畅快、柔滑，满身香气。而现在，他感觉房间似有寒凉之气，袅绕在他身边，冰冷、呆滞。徐部长知道此刻他的心境，只是含笑做了个手势，便离开。

秦伊尔走了进来，他如愿以偿。却也爆出了经贸委一个大冷门 。出人意料，却又是必然，但有谁知道这必然幕后的道路和途径？杨宝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不愿意在秦伊尔面前表现出一丝失落和不快。淡然地有点变形地一笑：

“祝贺你!本想继续和你共事，只是突然变动，不再有机会了！”

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正视秦伊尔。面前的秦伊尔消瘦、白皙，发质乌亮，双颊泛着少有的红晕，且眼睛发亮。却并没有过去感知的那种不堪。今天的他虽然有点文弱，却英俊动人。这和过去的感知完全两样！他想起干助理，干助理健美的体态 ，柔滑的肌肤，不知不觉将两个形象他放置在一起。他难以想象这两个青春盎然的躯体和灵魂还隐含着世人不能接受的那种奇异的关系。

秦伊尔留下的致谢的话杨宝春并没有在意留在心上，目送走秦伊尔，他迅速拨打省委秘书处那个他熟知得已无需记忆的神秘电话 ，但无人接听。这是省委高级干部特定的电话，可以自动转接当事人。因为涉及机密安全问题，发射频率也是加密的，只有专用的由省政府配置的手机解密才能正常接听。

海南亚龙湾宾馆

七

杨宝春回到家中，妻子正在接听电话，看出已经临近尾声。放下电话，妻子的脸色很不好。跌坐在沙发上，对杨宝春说：

“你回来得正好，妈刚才来了电话，郭叔已被隔离审了。”

杨宝春倒吸一口凉气，满眼环视了一下室内，问：

“ 多长时间了啊！”

“停职有半个月 ，正被审查。妈还提到吴雨，郭叔出事前，对他做了调查，是国家旅游司华司长的儿子，是特意放在你那儿做基层锻炼的！”

杨宝春又吸了一口凉气，对今天怪异的现象，找到了答案。他明白了吴雨为什么没有拜谒自己的原因。所提到的郭叔，便是会议后他拨打电话的省委秘书处郭秘书长。难怪电话无人接听。其实郭叔比杨宝春大不了几岁，只因为是岳丈亲手提拔培养，算作岳丈的同事，所以要求女儿女婿以叔相称，表示尊敬。岳丈当年对郭叔的看好，也可能和今天他看好吴雨一样吧，但他缺少老头子那种官场运筹精准的洞悉能力，一个培植的后期力量就这样放弃了。杨宝春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但一切为之已晚，他不知道如何去做。省委那里唯一的希望没有了；老头子离休在家，过去荣耀也已是昨日黄花。

杨宝春在家呆了三天，等组织安排的消息，哪儿也没去。他深知过去靠着郭叔的背景一次一次击败对手坐上市经贸委第一把交椅，但今天背景在这种形势下忽然倒塌，自己唯一的出路是蜗居斗室不再招人眼目，方有可能避免进一步被牵连。消息终于来了，徐副部长悠缓亲切的语调在电话里响起：

“阿春呀，市委分管领导黄副书记和组织人事部几位领导为你的事反复讨论，安排决定已下来，让我通知你，你被调任省商业联合会，任会联合会办公室主任一职，级别待遇都不变。省组织部门调任函已下发，明天我送你过去。黄副书记一再交代我，让你不要有思想包袱，到新岗位上能有新的成绩。并对你在市经贸委的贡献也做出了肯定，只是迫于改革发展的形势，需要有思想观念更新的年轻人担任，才做出这样无奈的选择......”

杨宝春不想再争辩，为什么这样安排自己，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深知，丈人最得意的门生被彻查，此刻他已没有任何招架的底气。

省商会离市区有段距离，位于市郊和省府交界的编织和手工艺贸易市场。那里商户云集，前两年按照省政府“服务经济，服务社会”要求，迁址、落户贸易市场的不远处。 杨宝春在徐副部长陪同下，进入一个小镇，沿着弯弯曲曲的小石道，进入一个院落。青砖青瓦，庭院景观有些布局，是过去财主家的住所，经过改建，在宁静中泛着陈旧的痕迹。去商会的第二天，杨宝春才感觉到真正不便。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挤公交，那种来去接送，被奉承、奉养的日子在悄悄离他而去。第一天坐在3、5个人的办公间，虽然来了的只有他，还有一个会计，——那个总是时不时瞄自己一眼的老太婆，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好似被监视一般。

就这样漫长而沮丧地度过一天。从商会出来，杨宝春疲惫无比，走在宁静的巷道，透过房屋能看到天际透亮的镶着金边的云片。在经贸委宣布人员安排的那次，他已从胡玫枚与副主任那暗藏激情的眼神交换中，读懂了胡玫枚与自己关系外的关系。那双美丽的眼睛恰是这天边的云片，却在他的心中逐渐消逝，眼前满是灰暗的街道。忽然想起莲花山庄的那首诗，从包中抽出扫视一眼，已淡然无趣，没有了当时的妙镜。 那种麻木中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和体味，无觉中走出那条巷道。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掀起诗稿脱离手中，飘荡在夕阳的风中......

他感到自己最为辉煌决定他人命运的日子过去了，他现在将被别人掌控，会随时至他与死命！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昨日今朝翻了个个儿。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自己还存善良，还是时运不济？就如随风飘逸的风中的诗稿无以着落。

忽然路边一架小店铺的电视机里传来《甄嬛转》：

“小允子跪安了”！

他猛地一惊，很奇怪地对小允子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八

妻子建议：再到莲花山休息一段时间。但他明白一切将不会再有昨日的热情，那些奢侈华丽的将与自己远离。作为自己将没有资本去那里消费。即使自己在位时关照过他们。甚至能数出哪里有他的心血，但那不是他个人的，是权利的。权利没有了，也就再也与他无关！

他拒绝了妻子的建议，却回到自己的老家，30年没有回去过的出生的地方。接他的小姨，不再是记忆中的漂亮小姨，已衰老成一个难以认出的老太婆。背佝偻，面容憔悴，细细的脖子像仅有皮抱着的连接木偶脑袋的木条。他让小姨先回去，自己却坐在大提上。在这里他曾给村里有个姑娘写过一首情诗，是少年时期和伙伴们来玩耍的地方。

坐在大堤上，面对如血夕阳，他想起小允子那句话“小允子给太后娘娘跪安了”。我向谁跪安呢？

只有夕阳！

2014年10月20日生日完成

海南和夫人海边度假

其中使用的多种元素：采用“隔”的写作技巧，在减少人物单线叙说文字的占用量同时，利用空间叠加增加人物的涉及数量；//利用性倾向、性贿赂、物质贿赂、裙带关系，来加大重点人物的辨识度；//用红酒文化、香文化、场所建筑及装修装饰美学、地理地貌美学，增加活动空间的质感；//人物背景的行业，如书法家和企业家仇董、为高官政客的吴雨的父亲、小说A角色为官退休的岳父及他的朝中人秘书长；//“跪安”的官场奴性心理、礼节性“性给予”（那个同性恋的胸推、那个抢A角色人物官位的情人）权色物交易心理、名人字画和书法字迹的交易心理；//加入人物气质的辨识度，书法家、诗人、艺术鉴赏家、谋权术士、居家淑妻、家佣（A角色的阿姨）；//用了天空、室内、湖泊、山泉，山庄、密林、飞鸟、马匹的景物描写；//对比：马和情人的眼睛、A角色心理落差//桑拉、温泉、按摩房的温度、体感、色感（颜色、色情）对比；//人物用了三个层次的人物厚度：A角色（线索主线人物）、B角色（故事涉及重点人物）、C角色（故事参与人物）；// 故事中出现的人物有12个分散在三个厚度中（包括电视里小允子13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