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题 记:</b></p><p class="ql-block"><b> 老祖宗造字,蛮有意思:人在草木中为“茶”。换言之“茶”——即“草木之人”。</b></p><p class="ql-block"><b> “茶族”——可谓芸芸众生“草木之人”一族是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第一篇:“绣针河”的欢乐与泪滴</b></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 (最后部分)</b></p><p class="ql-block"> “绣针河”通往两岸有一座桥。说是桥,实际就是用三四根胳膊粗细的木棒,并在一起做桥面,下面再用铁巴钉,钉在几根算作桥桩的立柱上。人走在上面,高低不平,摇摇晃晃,吱吱扭扭,颤颤巍巍,半点都不敢走神。</p><p class="ql-block"> 别看这桥其貌不扬,可这是村里人自己劳神费力亲手架筑的。是唯一的水上交通要道。到江苏赣榆县柘汪去赶集,卖粮卖猪、买盐买布,要走这里;我们五六年级的小学生,到对岸上学,也要走这里;男女老少到江苏走亲串友,还得走这里。</p><p class="ql-block"> 有几次发大水,桥被冲垮了。有急事的人,只好把衣服脱了,顶在“苇笠头子”(斗笠)里过河。有时走到中间,咕咚一声掉进一个“大磕勒头子”(大坑)里。也顾不得嘴里呛水,赶紧护着衣服别让水冲走,那可是他外出的全部家当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冬天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没有了桥,我们还得过河到对岸上学。每次我们都皱着眉头过难关——那河水凉得扎骨头。脚上、腿上被冰凌划出好多小血口。到了对岸,脚都冻麻了。大家顾不得疼,赶紧坐在冰冷的沙滩上,用手搓搓脚上的沙,穿上鞋,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就往学校里跑。有的家长心疼孩子,亲自背着孩子送过对岸,结果引来同学们的嘲笑,绝不敢再有下次。</p><p class="ql-block"> 从这里可以看出,那个年代人们内心都是平等的。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互关照。日子虽然清贫,但苦中有乐,过得也倍觉甜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绣针河”最让人兴奋的季节,是春暖花开时候。河水清清的,沙滩暖暖的,沙子像小米粒一样细。踩上去就像踩到棉花上一样舒服,柔和松软。脚丫里的沙子还不断地往心里挠痒痒。有时高兴了,我们还干脆赤着脚,一直走到学校,美其名曰为爸爸妈妈“省鞋”。</p><p class="ql-block"> 在“绣针河”看“猪八戒”背媳妇过河,那才是难得一见的西洋景,我们小伙伴最喜欢。</p><p class="ql-block"> 一般是新媳妇回娘家,小哥哥为了不让女人淌水,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绝对不敢说那是爱,否则你得挨一辈子斜眼儿)。</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背媳妇都有一套讲究,不能太亲近(可不像现在的“娘炮”、“小鲜肉”这么随便。亲着、搂着、背着、抱着,嘴乱动、手瞎摸......反正怎么着都没人喜得管)。</p><p class="ql-block"> 那时,先是男人在沙滩上脱了鞋袜,让女人提在手里,自己弯腰下蹲,女人随便趴在男人背上。男人一起身,顺势把女的从背上往前一送,女人两手赶紧把住男人的双肩,两腿同时弯曲,小腿和大腿并拢在一起。男人的两手迅速把住女人膝盖下面的小腿,稳稳地背起来就走。那动作必须十分协调麻利,一气呵成。但要做到这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事先都没排练过,今天一来到沙滩,就即兴“演出”,嘿嘿!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俺们就等着这一口。哈哈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我们有时放学早,也不回家,小伙伴们总是坐在沙滩,一边玩沙,一边等待着这场虽然看过多次,却百看不厌,让人开怀大笑的“演出”。</p> <br> 我们小伙伴心里都有数,如果是四五十岁的女人,一准就有好戏看。因为这个年龄的女人,除了农忙时和男人偶尔一起下地干活外,平时很少出门。她们都是“三寸金莲”,走不了远路。尤其过河,那简直就是“赶着鸭子上架”。<div> 从我国宋代一直到清朝末年,女孩长到五六岁,就要“裹脚”。其方法是用长布条,将拇指以外的四个脚趾,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形成笋或辣椒型,名曰“三寸金莲”的小脚(这种用人为的伤残行为营造的“女性美”,其惨痛可想而知)。但为了保证孩子未来的婚姻正常,不受歧视。母亲或祖母都是含着眼泪,不顾孩子撕心裂肺的喊叫,也要尽到长辈的责任,必须下狠心给女孩子裹出“三寸金莲”。</div><div> 这些中年女人,过河前要脱鞋、放裹脚布;过河后还要再缠上裹脚布,实在不是一般的麻烦。有句歇后语说“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真还不是夸张。<br> 这一放一缠,至少得半个多钟头。而且“裹脚”还是个技术活,会裹的能裹得紧实俏丽,松紧适度——是“三寸金莲”。又好看,又能走路,走起来蹬蹬瞪瞪像捣蒜一样脆生。有的还能小跑一溜烟。裹不好的就完了,松松垮垮便成了“银莲”(大于3寸为“银莲”)或者“铁莲”(大于4寸为“铁莲”)。而且走起路来皮皮踏踏,不是磨脚,就是“掉链子”。</div> <br> 所以女人出嫁以后,轻易不敢出远门。但凡要出门,不是回娘家,就是有啥急事。就得让丈夫用小车推着送过去。遇到过沟过河,让丈夫背过去也是理所当然。可男人还得处处显示“大丈夫”的威严。背地里你在没人的地方,让老婆“骑大马”都无所谓。但在众人面前,都得装出一副对女人不肖一顾的气指颐使才行。所以男人在附身背女人之前,都故意大声呵斥几声,似乎很不情愿。<br> 正因为这种心态,有时女人刚趴到男人背上,手还没把稳,男人就不耐烦地立刻起身,一下子把女人摔个仰八叉。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小孩子可来劲了,哈哈笑着起哄。女人也不敢吭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朴弄脸上的沙,一边继续往男人背上爬。男人却忽地从地上站起来,火不拉刺地一个劲骂女人笨,回过头又穷神恶煞地朝我们吼:“笑什么笑!没见过猪拱地?!”<br> 我们赶紧用手捂着嘴,憋住笑,把头转向一边。生怕男人真的火气上来,对我们要打要骂的。<br><br> 年轻人一般就柔和得多。那次,俺们一村的一个小媳妇,手里拿着个红包袱,老远跟在一个挑担子的小哥哥后面(在农村,夫妻俩走路,必须拉开百十米的距离,不能跟得太紧,更不敢并肩。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刚结婚的夫妻,送小媳妇回娘家)。他俩来到河边相聚,这个小哥个子蛮高,小媳妇往他背上爬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小哥只好全蹲下。小媳妇好容易趴到背上,小哥就往上起身,小媳妇两手死死搂住小哥的脖子,立马给锁了喉。小哥站在那里憋得面红耳赤,咳嗽不止。不由得身子一嗦螺,两人同时倒在沙滩上。小哥仰面把小媳妇压在了身子底下,引来岸边干活的大人和我们看热闹的小孩子,哈哈大笑。小媳妇骚得脸通红,小哥却故意大声骂骂咧咧:“奶奶的,狗熊它娘是怎么死的?!”我们小伙伴一齐喊:“笨死的!”哈哈哈哈哈,岸边上的人全都笑喷了。小媳妇憋不住也笑了,她斜眼看看丈夫,丈夫没生气,一边笑一边说:“哎吆,你把手里的包袱先放下,把住我的两个肩。我还得回来挑担子,你怕啥?刚才掐住我脖子都喘不动气了!”于是,又是一阵嬉笑,小媳妇和小哥终于过了河。 小哥回来拿包袱、挑担子时,还不忘嘴里嘟嘟囔囔地骂。虽然听不清骂什么,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一骂也算给自己挽回点“大丈夫”的面子。哈哈哈哈哈,在乡下,男人骂人不算事,可面子很重要。<br><br> 男人背女人过河,有两项禁忌是不能逾雷池一步的。一是不管你俩啥关系,大庭广众面前,男人的手不能触摸到女人屁股,否则有伤大雅,与耍流氓一样看待。俗话说:“手表、眼镜、大姑娘腚,是碰不得的。”哈哈哈哈哈!还有一个禁忌,就是公公不能背儿媳妇过河。因为老祖宗留下一道警示语:“公公背儿媳妇过河——没安好心”。看看,这些清规戒律若是你违犯了,那可真够你和全家喝一壶的!<br><br> “绣针河”岸边还有一片足球场大的树林,生长着大片的“平柳树”。树很高,遮天蔽日。最高的超过三层楼不止。树很壮,棵棵都有碗口粗。树叶和手指肚大小,排列得很齐整,且长年不招虫。春天开出的花和柳絮杨絮相似,花一凋谢,便结出一串串花生米大小,带有一双翅膀的小青果,我们都叫它“小炕鸡儿”。常常拿在手里把玩。它有一股青草的香味,但不能吃。<br> 平柳树下,都是荫凉沙地,寸草不生。这是大人们歇息和我们小伙伴玩耍的最好去处。县里的电影队每次来村放电影,也都在这树林里。<br> 一到放电影,偌大的场地都挤满了人。周围村庄的大人小孩儿都来了。他们不惜步行两个多钟头,拿着小板凳,带着煎饼,早早地来占地方。他们一边嚼着干煎饼,一边拉呱,还用茶缸子到河里舀水喝。每到这个时候,我们恰好放学看见,既羡慕又着急,跑回家催着家里人快做饭,早吃了好去占地方。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小孩子,还真不是单纯为了看电影,就是喜欢人多凑热闹。电影开演前,小伙伴们一窝蜂地聚在一堆,吵吵嚷嚷满场子撒欢儿,比过年还开心。电影开演了,也安稳不下来。不过闹哄厉害了,不是挨家人的骂,就是挨揍。所以我们干脆离开大人,跑到电影幕布(银幕)的背面扎堆玩儿。那里人少,几乎都是小孩子。大家一边玩沙,一边闹哄。有时闹哄的声音过大,大喇叭里就突然冒出一声:“小孩别闹哄!再闹让民兵抓起来!”吓得我们立马哑巴了。</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的电影,几乎都是在银幕背面看的。其实都一样,就是字是反的,再就是幕布的接缝有两条竖杠,把画面割断了,有时正好在人的脸上,看着很是招人笑。那时候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更想不到后来竟阴差阳错,让我和电影掰扯了大半辈子。</p><p class="ql-block"> 每次放电影的顺序,千篇一律。先放幻灯片,再放纪录片,最后放正片。那种幻灯片,很简单,我当兵时还帮电影组画过。先将玻璃片涂上厚厚的广告粉,晾干后,用刻蜡板的铁笔,在上面写字、画画。放映机的灯光透过玻璃片划过的缝隙,投射到银幕上,就看见了清晰明亮的字和用线条画出来的图象。</p><p class="ql-block"> 最早幻灯片的内容,都是宣传上级的政策和本单位的好人好事。放映员自己拿着麦克风对着画面解说,普通话很不标准,也没有音乐,但大家总是看得有滋有味。后来就升级了,每次放幻灯,旁边专门配有一个普通话既标准又好听的女广播员作解说,用现在的词来形容,就是“高大上”了。弄得好多老爷们,眼睛都顾不过来了。不专心看幕布上的画面,却一个劲地歪着脑袋,回头盯着那个女广播员,边看边啧啧有赞,直说普通话真好听。幻灯放完了,还觉得意犹未尽。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没看够那个女广播员是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期的纪录片和故事片,全都是黑白片。老百姓不知道电影怎么弄出来的,一切都很神奇。记得第一次看纪录片,拍的是农村劳动场面。画面上,一个农民在地头抽旱烟袋。人们一见冒烟,都惊呼:“呀!那个烟还真是从鼻子里冒出来的。”“这么像哎!”。</p><p class="ql-block"> 你说我们那个时候人傻不傻?!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快乐,几乎离不开“绣针河”的大沙滩和那片“平柳树林”。我们几乎天天在那里打闹、翻跟头——那是我们的乐园。</p><p class="ql-block"> 后来,爷爷给我和小伙伴们讲了“平柳树林”,土改时吊打死了好多人的故事,我们再也不敢去那里玩儿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若干年后的2016年,我回乡探亲,心心念念去看“绣针河”。和家人一起沿“绣针河”畔转来转去,已经完全找不到记忆中的景象,令我大失所望。</p><p class="ql-block"> 弟弟说,“绣针河”早已面目全非。原本清彻透明的河水,已不复存在。一道拦河坝,在村前将“绣针河”断成两截。坝的下游已经干涸,坝的上游囤积了一个小水库。里面存满了浑水,发出阵阵腥臭味。据说这就是通往各家自来水的水源。但家家宁可去水井挑水吃,也不喝这免费的自来水。只用它来浇菜洗车。 </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沿着河边往上游走了很远,河道几乎断了流(据说上游各村都建有拦河坝,河水很难流到下游),河道里到处堆满垃圾。那些破衣烂衫、死猫烂狗,看一眼都令人作呕。</p><p class="ql-block"> 集体的河道,变成了沿河各村的私有财产。我们家乡再不见了那片金沙滩,不见了那片杨树林。永别了秋天那片震撼心扉、充满浪漫的红彤彤的“芦柴荡”(旱地芦苇),永别了那片高大伟岸、见证历史悲喜剧的“平柳树林”。绝迹了小时候吃得有滋有味的“酸不久”和“扎越”。就连后来的那片北方奇迹般存活的毛竹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村里收极少钱,承包给一户农民,农民则把毛竹砍掉卖了,又在原地种上包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绣针河”,我们的母亲河。她在抚育我们一代代人的成长中,有过开心和快乐,但在那艰难的岁月,也历经坎坷,阅尽人间一幕幕悲剧,洒下过无数伤心的泪滴,时至今日,依然泪光闪动,满腹伤怀。</p><p class="ql-block"> 如此悲凉,不由得让我高声嗟问:历任当政者,若干年来你们对母亲河究竟干了些什么?! </p><p class="ql-block"> 只可惜,他们把母亲河弄脏的同时,也没用河水把自己洗干净。有人还进了那个本不该进去的“小黑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据说,这两年岚山管区,开始下大力气治理“绣针河”,重新打造沿河风景旅游区,让我心生希望。但愿未来的“绣针河”水更清,林更绿,还我儿时的梦。</p> (第一篇全部结束)<div><br></div><div>(丰桥夜泊)2023.1.19.于青岛</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