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下乡的时候十九岁,看谁都像挺大。也许是农村人一天风吹日晒的、操心巴力的长得老性。</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队长姓刘,在一家当户里,他是老大。在我们下乡的村里,老刘家是个大户,刘队长他们这支儿,是一个祖太爷的公孙。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儿,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娶妻生子比较早,其他支儿都挺穷,祖辈儿都娶媳妇晚,当然孩子也耽误了,是“穷大辈儿”因此,刘队长比起一家当户的小叔叔小不了几岁,当然就是老大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岁数不算大,但在我们的眼里还是不小,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也有五十来岁了,就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脑袋铮光发亮,就是后脑勺还有稀稀拉拉的几根儿毛,稀疏的眉毛,一双很犀利又有些不可一世的小眼睛,嘴唇上、下巴上没几根胡子,好似三秋的山峦。到不是不该长胡子,都是他没事就自己用手指甲一根一根地往下揪,弄得七长八短,参差不齐。我们看了问他疼不疼,“不疼,你看看。”说着就用手指甲再下颏掐住了几根胡子,稍一用力,几根胡子就给薅了下来,下巴上有几个小红点点儿,让我们看得有点惊心动魄。</p><p class="ql-block"> 有的老乡说,刘老大就是“少性”,净干一些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事儿。可他却说:“老要张狂,少要稳”,都老了张狂不了几年了。我们下乡后的第一个考验就是秋收,割地别的还好说,就是割豆子,我们是最害怕了,倒不是别的,主要是豆荚扎手。那种叫“铁石达”的黄豆的豆荚最厉害,像锥子一样,黑色的豆荚,黑色的尖角,扎在手掌上,刺进肉皮都能看到黑点儿,手掌都会因此而红肿起来,戴手套都不管事儿。他看到我们面对豆棵战战兢兢、蹑手蹑脚的样子,轻轻的邪歪着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蔑视。“操,不让你们下乡,你们怎么会知道豆腐和豆油是怎么来的,使劲儿攥豆棵,就不扎了。”我们照他说的去做,两手鲜血淋淋。“完蛋的玩意儿,你看我的。”他狠狠地攥豆棵,也怪,豆棵让他捏的稀里哗啦直响,有的都给捏碎了。“你看看我的手,怎么了”?我们看他的手,怎么也没怎么样。再摸摸他的手,好像捏的是一块铁板。厚厚的老茧,几个手指头像楼地的钉耙齿儿。“我靠,我们的手细皮嫩肉,怎么敢和他比呀”!</p><p class="ql-block"> 看看我们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又有些心疼,悄悄地告诉我,“回去弄热水把手泡泡,然后豆刺儿就出来了。下回你们捏豆尖儿,别像我这样满把攥,我这手还叫手吗?这就是铁爪子”。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有些得意。别的社员跟我们说,你们可别跟他较劲,他是有名的“少性”,净干没谱的事,我们割豆子也得戴手套。你看看他那几根胡子,谁敢楞薅,也就是他。</p><p class="ql-block"> 他确实净干一些“少性”事儿。有一回他还把他妈给“调理”了一下。他妈和老儿子在一起生活,老儿子是刘老四,我管他叫刘四叔,就是赶大车和我一起遇见狼的那个刘四叔。有一天刘老大去西沟里看老母亲。要说看就看呗,他不,非要别出心裁,穿个破棉袄,带个破毡帽,脸上弄得乌漆麻黑的,用“山东味儿”的口音,来敲门,“大爷、大娘行行好吧,可怜可怜俺吧,给口吃的吧”。一听有要饭的,老刘太太从锅里捡了俩个地瓜,开了门。“给你两个地瓜,现在都挺困难,你到别人家去要吧”。“再给点吧,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老刘太太返身又去给捡了几个地瓜。“怎么都是地瓜呀,你们家就没有别的粮食?你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抠,我进去看看”,说着就往屋里闯,把个老刘太太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喊大孙子,大孙子提溜一根棒子就出来了,刚要抡,刘老大才现了原形。气的老刘太太狠狠地给了他一顿烟袋锅。刘四叔讲给我们听,大伙笑的前仰后合,都说他没正形。他自己也乐:“就想看看我妈还能认出我不,你瞅把她给吓的,差点没让我侄儿小子削我”。</p><p class="ql-block"> 他爱和年轻人在一起闹哄,掰腕子、拔大葱(你抱他腰,他抱你腰,看谁把谁先拔起来)、斗鸡(就是单腿儿蹦,另一条腿盘起来,互相用盘起的腿攻击),最爱的还是摔跤。别看他个小,倒是挺灵活,猴蹦,腿脚挺灵巧,一般人还不是他的对手。有一次刚打完场,溜光的场院上正好是摔跤的好地方。他来了兴致,非要找几个人摔跤。看看没人应战,就向我们青年挑战。“来来来,城里的小青年们,有没有敢和我来一跤的,今天咱们三局两胜,你谁摔败了我,我就服了你,你们才二十岁,我都快五十了,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谁来?”语气里,眼睛里都充满了挑战的神情。</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都知道我会摔跤,知道我在校的时候就没有同学是我的对手,就推我上场,我心里也有些打鼓,但多少也有些底。我看过他们摔跤,就是凭力气干,没什么技巧,今天我就要刘老大倒在我的跟前。我看你还“少性”不?</p><p class="ql-block"> 他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没有抓、拽的地方,增加了难度。第一局,我用了一个摔跤技巧中的“小踢儿”,撂倒了他。第二局,我对他的门路有了了解,心想得让他一局,否则他该下不来台了。他用蛮力搡倒了我,一比一平。第三局是决胜局,他开始防备我的脚法,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脚的变化,几步过后,我的右脚一动,他的左腿连忙抬起,重心发生了变化,我左手带他的右手,右手封住他的左手,身子一拧,后背就到了他身前,腰一弯,屁股一撅,一变脸,他就从我的身上飞了出去,“吭哧”一声,摔在了硬邦邦的场院上,抿腰裤子都摔掉了,里头的杂七杂八,暴露无遗。引起哄场大笑,女人们都不好意思地转身捂嘴乐。</p><p class="ql-block"> “哎呀,我操,你小子有两下子,还真头一回有把我摔倒的呢,我还不服,有机会咱俩再来来。”刘老大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大伙都这么笑他。</p><p class="ql-block">刘老大以后和我成了好朋友,给我安排的活都是俏活,总是套来套去地要学点跤法。他哪里知道,我是从小学的,不是一日之功啊。他也感叹“唉,真的不中了,老喽,完蛋了!”</p><p class="ql-block"> 我告诉他不要老揪胡子,弄不好会出问题,他还是照揪不误,有时候弄得血糊糊的,还感染了,肿得像个窝瓜,真没办法!</p><p class="ql-block"> 2024年1月1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