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晚北风紧,开门雪尚飘”,这是《红楼梦》海棠诗社的联句,看见雪花飘扬的样子,我感觉到一种冬天特有的温暖,不禁想到小时候在雪地里放风筝的事情,想着想就情不自禁推门出去了,与其说是赏雪毋宁说是寻找逝去的童年。</p><p class="ql-block">出了门暮色深沉,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路灯的光影里上下翻飞,像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夏夜里嬉戏。雪花很小,打在脸上迅速划走,皮肤感觉一点清凉潮湿,而脚下的土地已经冻硬,雪花落在地面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像是温顺的白蝴蝶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如果没有风去搅动它们,它们或许也会安静地睡着,像是蓬松的蒲绒一样。</p><p class="ql-block">我脚下一滑一溜地往前走,我要到一公里以外的一个公园去,我知道,在这一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夜晚,那里将是另外一番景象,而且是一年之中的唯一。</p><p class="ql-block">果然,公园里没有人烟,一径小路被低矮的灌木夹在中间,像是高大的路沿石一样簇拥着它,又像是一条长长的水槽一样伸向远方,深入到一片平畴和树林之中。</p><p class="ql-block">独自一个人,感觉世界是那么安静,安静到有一点羽化而登仙的境界,除了脚步声就是我自己的喘息声,当我停下脚步擤(xing)鼻涕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好像还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又不是很真切,于是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我的脉动还有一个空灵曼妙的声音,这是我生平从来没有经验的声音,我一时的好奇让我必须找到这声音的源头。</p><p class="ql-block">噢,我终于听清楚是雪花落地的声音,是雪花落地发出的摩擦声音,很轻很轻,很柔很柔,这是万籁(lai)俱寂中唯一声音,是冬姑娘微弱的喘息声,它好像再说“哎呦”,又好像在说“终于落地了”。</p><p class="ql-block">我能理解这种感情,要知道,它可是从几千米的高空坠落下来的,虽然身体很轻,可是地心的引力也会让它感觉到震颤的,它发出“哎呦”的声音也在情理之中。要知道,它是从几千公里以外的大西洋飘过来的,随着大气环流的冷热交换跋涉过来,也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委实一个不容易,所以它才会发出一声叹息“终于落地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感觉每一片雪花都在重复这样的声音,汇在一处就形成一个似是而非的和声,绵绵的,柔柔的,在半空中飘荡,像是轻柔曼妙的小夜曲一样沁人心脾。</p><p class="ql-block">雪越下越大,从颗粒状逐渐变成羽片状,最后居然成了白色的羽毛,每一片雪花像是舞者一样在苍茫的天地中尽态极妍,它们时而垂直向下,时而扭动腰肢划出漂亮的曲线,它们有的挂在树梢,有的坠入池中,有的落在地面上。落在树上的雪花是幸运的,因为它们仍然在空中,仍然可以保持雪花的姿态,而雪花的堆积也惹恼了树枝中的灰喜鹊,厚重的雪花落在它们的脊背上,打湿了它们的羽毛,这让它们很是不爽,于是它们也学着雪花的样子扭动腰肢把雪花打落下来,同时弄响树枝,发出好大的动静。</p><p class="ql-block">我闻声望去,我看见高大的梧桐树上聚集着好多的黑影,还有长长的尾翼,它们夹在干枯而稀疏的树叶间正在心里孕育着春天的温暖。</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它们在梦里,正在梦里享受着独有的幸福。</p><p class="ql-block">大家都知道打扰别人的酣梦是不道德的事情,按照万物一系的哲学理念,打扰一个做梦的鸟儿也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这里是一群鸟儿,这片林子本该属于它们,而我则是一个非法侵入者,起码在它们眼里就是这样。</p><p class="ql-block">不打扰就是一种尊重,于是我退步抽身,踩着自己的足迹,蹑手蹑脚的原路返回。</p><p class="ql-block">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自己开始有一点敬天爱人的思想,甚至延伸到了别的物种身上,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打扰就是尊重,是一种建立在利他主义上的理性选择。</p><p class="ql-block">又回到大门口了,出门也就在一念之间,忽然我有了异样的冲动,我想,我是不是该留一点念想,于是我拿着拖把杆子改制的拐杖在公园的一片塑料花丛前镂空写下了四个字“玉树琼花”,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大门,心里同时漾出了阿Q一样的醉意,只是我不会像阿Q那样大嗓门唱戏,于是我开始吟诵一首小诗,“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p><p class="ql-block">(2024/01/17傍晚 于西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