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孙玉石老师

宋红

<p class="ql-block">惊悉北大中文系孙玉石先生于2024年1月13日辞世,不胜哀痛!</p><p class="ql-block">孙老师是我们文学七七级和七八级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授业老师,当时刚发现了四篇鲁迅逸文,在学术圈名动一时。孙老师讲课风格平实沉稳而材料扎实,并无慷慨激昂的言辞表达,但平平常常说出的话,往往如高山坠石,震撼人心。一次听他讲艾青的诗《大堰河——我的保姆》,随口背诵了一大段诗句,不知怎的,一下让我想起带大了家母与我两代人并在我家终老的保姆,母亲称她表婶,我称她奶奶,泪水顿时充满眼眶。</p><p class="ql-block">孙老师一直在现代文学研究的领域深耕,而我从一入学就选定了古典文学方向,所以并不是孙老师的入室弟子,课下除了老师莅临学生宿舍为大家答疑解惑、课外辅导,再无更多交集。但毕业后却机缘巧合而亲炙教言。</p><p class="ql-block">1987年11月,我奉编辑室之命前往泉州联系作者,修改书稿。那是出版社的一部积年旧稿,先已从中型选本改为小型选本,仍然待字闺中,最后在我手里成为“精华丛书”中的一种,总算即将拨云见日。当时北京赴泉州有两条路线,一是从北京坐火车到厦门,从厦门转汽车到泉州,一是从北京坐火车到福州,从福州转汽车到泉州。我决定一往一返,将厦门、福州都走一下。往程先在厦门大学拜访了蔡景康、庄钟庆、周祖撰先生,返程选择走福州,计划拜访福建师大的陈祥耀先生以及我的同窗高少锋学兄。泉州任务完成,师专倪木兴校长送我登上长途汽车,抵达福州后,在福建师大招待所放下行囊,就先去市内的西湖公园游玩。公园是历史悠久的古典园林,景色优美。正在山石林木间穿行,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普通话,已经云里雾里地听了好几天带着唐朝尾音的闽南话,听到北方话格外亲切,不由循声望去,一望竟然是孙玉石老师和钱理群学长!他们刚结束学术活动,即将返京。毕业五年后,能在两千里之外的公园巧遇,真是意外惊喜。孙老师上来就问:“你见过少锋了吗?”我说:“还没有。我刚到福州,准备晚上去找他。”孙老师说:“少锋晚上要设家宴,请我们吃饭。你也一起来吧。”一听,“太好了!”于是当晚叨陪末座参加了少锋兄的家宴。少锋当时以福建师大青年教师的身份在电视大学讲授文艺理论课,青年才俊,风度翩翩,有一大批粉丝(不过当时没有这个称谓)。在他家第一次吃了嫂夫人做的蛤肉炒蛋,味道鲜美。师生团聚,其乐融融。这一天是1987年11月19日,可惜没有留下聚餐的影像。后来少锋在学术的上升期中道铩羽,卧病多年后离世,卧病期间仍得到孙老师的关爱与鼓励。</p><p class="ql-block">1989年9月16日,北大中文系在临湖轩举行了一场高规格的中日学者座谈会,我和林东海先生也受邀参加。日方汉学家有东京大学的平山久雄先生,还有什么人,我已记不清了,会议应该是袁行霈先生主持的,孙老师大约是作为系主任莅会。改革开放以后,北大中文系有多位老师都在日本东京大学当过客座教授,与平山先生很熟悉。会议的中日文翻译均由当时在北大做研究生(抑或访问学者)的松冈荣志先生担当,如今,他已是日本汉学界很有成就的学者。轮到林东海先生发言时,林先生谈到唐诗与唐代气候、生态的关系,其中提到唐代长安的生态环境与今天不同,当时长安周边的水源很丰富,不过林先生的表述是:“长安周边是多水的。”林先生稍带福建口音,把水说成“sui”,让翻译一时懵圈,不知所云。看他焦急,坐在近旁的我赶紧小声用日语提醒:“川”。知道“sui”是河流,林先生所说的全部内容就所向砉然了。这样的插曲出现了几次。会后,松冈先生第一时间向东海先生道歉,说他翻译得不好。我说:“你翻译的很好,是林先生的普通话不够好。”走出临湖轩,孙老师用拳头在我肩膀上轻轻抵了一下,笑着说:“日语不错呀。”当时编余时间主要在作日本汉学的译介,算是日语最好的时候,后来就回生了。在此之前,平山先生曾想收我作他的官费研修生,可惜在日本文部省没有通过,因为那笔款项只提供给各国大学和研究机构的青年学者,出版社编辑不在此列。</p> <p class="ql-block">相册里保存有与孙玉石老师、平山久雄先生的合影,应该就是那次的纪念。</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张是我附驥平山久雄先生、袁行霈先生、孙玉石先生的合影(从左至右),应该是同一天或相去不远的一天,可惜影像比较模糊。</p> <p class="ql-block">2011年,班上开枝散叶的同学们已不满足于在北京聚会,决定把聚会转移到同学相对集中的第二重镇南京去,并邀请授业老师参加。孙老师就是受邀老师中的一员。张鸣学兄为老师留下在油菜花海赏花和在音乐台戏鸽的精彩照片。</p> <p class="ql-block">那次活动我没有参加,因为正在和林东海先生赶着选注《南社诗选》,那是中国出版集团为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而策划的一批图书。因为时间太紧,工程量太大,没有作者愿意承担,只好由我和东海先生勉为其难。确定“五一”长假后必须交稿,年内必须见书,而留给我们的工作时间只有一百天。同学说:“不差这几天,机会难得,还是去玩一趟吧。”心里很想去,但知道一百天里的每一天都很重要,为了尽可能不在书里留遗憾,最后还是选择放弃南京,留在家里干活。这也是东海先生的意思。后来纪念一百周年的事情又降温了,我们的书,版权页显示的出版时间是2011年10月,但实际上2012年3月才上市,早知如此,真的不差那几天。出书后,我将《南社诗选》奉呈孙老师指教,老师在集团为这套“中国文库”丛书召开的座谈会上,对我们的工作给予很高评价,后来还在电话里说:“这本书是我的枕边书。”同样的话,我毕业论文指导老师褚斌杰先生也说过。我将在河南文艺社出版的小书《每依北斗望京华——杜甫诗选注》奉呈褚先生,已是肺癌术后的褚先生后来对我说:“你这本书是我的枕边书。没事儿就会拿起来看两首。”尽管有朋友对我说,我引进并作校勘的日本松平文库本《千载佳句》是他的“案头书”;也有朋友对我说,我的《天地一客~谢灵运传》是他们研究生的“必读书”,但老师口中的“枕边书”无疑是对学生最高的褒奖,让我感铭在心。</p><p class="ql-block">也因了老师的奖掖,让我得寸进尺,斗胆向孙老师提出想葆有一张老师的墨宝。孙老师很快就寄来两张写在彩笺上的小字行草书,一张是李商隐的《锦瑟》,另一张是顾太清的《葫芦诗》,我很喜欢,一直什袭珍藏。</p> <p class="ql-block">孙玉石老师题赠北大图书馆的个人著作</p> <p class="ql-block">2017年,孙老师和师母张菊玲老师将毕生收藏与图书捐赠大连民族大学,我曾献诗以表敬意:</p><p class="ql-block">敬题孙玉石老师、张菊玲老师于大连民族大学捐建之“长白书屋”</p><p class="ql-block">2017.11.16</p><p class="ql-block">犹记燕园授业时,</p><p class="ql-block">精深博雅缜于思。</p><p class="ql-block">春风夏雨苗成树,</p><p class="ql-block">黄卷青灯鬓染丝。</p><p class="ql-block">昔发岩浆传地火,</p><p class="ql-block">今输渌水作天池。</p><p class="ql-block">清源远注称长白,</p><p class="ql-block">厚德嵩高仰岳姿。</p> <p class="ql-block">此图与下图引自关纪新先生文章</p> <p class="ql-block">2023年11月13日,在孙老师米寿(11月16日)即将到来之际,班主任张剑福老师带领班上几个同学到孙老师府上拜望,孙老师精神健旺,说了很多话。一直很想念孙老师,本和同学约定到时我也过去,阴差阳错还是错过了最后一面。遗憾!</p> <p class="ql-block">这天是孙老师离世前两个月。图片由王娟同学拍摄。</p> <p class="ql-block">2024年1月18日上午10点,中文系在八宝山革命公墓菊厅举行了向孙老师告别的仪式,虽然从我通州的家前往八宝山的单程最短用时是2小时25分钟,但师生一场,我还是起个大早赶过去,送老师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师德永在,师恩难忘。玉石老师安息。</p> <p class="ql-block">图片引自张鸣学兄的微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