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娘

东蒙山

　　元月9日，一如往常，89岁的奶娘吃罢中饭，在坦道里享受冬日暖阳。午后，老人说要休息了，自个儿回卧房。哪知，傍晚家人叫她吃饭时，发现老人家已溘然长逝，神情安然。

元旦那天，我和妻子一起去看过她，老人家依然谈笑风生，想不到那天的相见竟成了永别。

奶娘，我喊她阿妈。

那年，38岁瘦弱的母亲生下我，由于家境窘困，营养不良，母亲没有乳汁，父母很焦心，四处寻找奶妈。找了好多户人家，可一看到蜷缩在襁褓中的我，孱弱的像只“小猫崽”，都不敢应承。直至遇到上塘柯师塆村我的奶娘。

听母亲说，奶娘见到嗷嗷待哺的我，顿生怜爱，在周遭一片反对声中，一把将我搂在怀中，解开衣襟喂我。就这样，在我出生的第三天，奶娘和阿大（奶娘的丈夫，老家对父亲的称呼）一家人接纳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正因奶娘的决心，挽救了我这条幼小的生命，使这个幼小可怜的小生命得以延续，从此，命运把我跟这个淳朴、善良的农家紧紧维系在一起。

我的幼年时光在父母健在时的讲述，或与柯师塆村的老邻居闲聊中拼凑出来：刚到奶娘家那段日子，许是体弱之故，邻居时常听到隔壁传来“夜郎啼哭”声，奶娘就得一次次起来奶我。那时没有电风扇，逢暑天，怕我长痱子，奶娘喂奶，阿大就在一旁摇着蒲扇。每次喂奶，抑或遇到我与奶娘家年纪相仿的小哥同时哭闹，奶娘那双温暖的大手，总是先伸向我。一个月后，当父母过来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寄养的孩子：在奶娘悉心照料下，我不但活了下来，小脸蛋也渐渐红润起来。于是，父母就放心地把我寄养在柯师塆，奶娘更是把全部的爱给了我。当我牙牙学语时，头一句便冲着奶娘喊“阿妈。”

奶娘和阿大养育了五个孩子（包括我），全凭阿大种田、打零工养家糊口，生活十分拮据。但奶娘从没打骂过我，若有零食，哪怕一颗水果糖，奶娘都背着哥哥弟弟偷偷塞给我。我从小性格倔，又仗着亲娘护短，时常跟两个哥哥吵架，奶娘往往不分青红皂白责骂他们，每每见哥哥委屈地大哭，我却狡黠地躲在奶娘的背后＂咯咯＂地笑。

即便如此，要是哪个小孩欺生我，哥哥们“不计前嫌”，争相保护我。一次我被隔壁的一个哑巴男孩追得＂哇哇＂直哭，长我一岁的小哥见状，拿了一大木叉吓得他落荒而逃，此后不敢再欺负我。

　　我在柯师塆度过了幸福而快乐的童年。6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却以为这是“别人的家”，我的家在柯师塆，那里有疼我的阿妈和护我的哥哥。每天晚上我都会哭醒，任凭父母如何安抚，只是一味地哭。父母被弄得无计可施，只好叫来奶娘陪我。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慢慢适应这个“新家”。记得8岁那年，一次挨了骂，独自星夜逃到柯师塆。寻我不着的父母急得团团转。奶娘见我瞒着父母“出逃”，批评我以后不许这样，生怕我父母担心，连夜把我送回家，父母搂着我喜极而泣。

逢年过节，父母都会带我去柯师塆。那时没有班车，我拉着他们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路，那个曾经熟悉的家一次次地出现在眼前。

＂娒，这是你的家，哺乳救命之恩一定要记得！＂母亲如此反复叮咛。是啊，在奶娘的眼里，我是她家的老三，在我的内心深处，奶娘就是我的亲娘，她知我疼我怜我。

2001年，我刚成立小家庭，按揭贷款买了新房，没有余钱装修。奶娘得知后便动员做木工的大儿子，做泥瓦匠的二儿子二女婿，还有做电焊工和油漆工的两个外孙齐上阵。“有个难处，家人不帮谁帮？”奶娘如此宽慰我。

奶娘虽然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但在大是大非上很有分寸。当我走上乡镇领导岗位时，奶娘特地叮嘱家人“不要打扰老三”，因而在我任职期间，从事装修、市政的奶娘家人从未在我面前提起承包工程之类的事，对此，我心存感激。工作之余，我携妻女经常去看望奶娘，陪她唠嗑，收拾屋子。

　　奶娘姓施，名川妹，娘家中塘郭山村。施川妹谐音“四川妹”，奶娘的性格的确像“四川妹”那样乐观开朗，且勤劳善良，四邻五舍处得很好。谁家有个什么事喊她，从不推辞。前几年，还能下地时，奶娘和阿大干好了自家的农活，就主动义务帮邻里。为此，二老在全村有口皆碑。

晚年，忙碌了大半辈子的奶娘儿孙满堂，子孝媳贤，40多人的大家庭尊老爱幼、相亲相爱，奶娘整天乐呵呵的。

她老人家在睡梦中驾鹤西去。于奶娘而言，此生无憾！

　　像奶娘一样，此前我的阿大和我的亲生父母也是无疾而终，走的时候都从容和平静，印证了“活着老健，走得快便”的农村俗语，这样的善终算是最大的褔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