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冬笋

华干林诗文

数九寒冬的天气中，早已了却公差的我，心里常想着美食的事。

于是，突然就想起宜兴了。因为，对我而言，宜兴的冬天有太多的美食记忆。比如杨巷羊肉上市了，那白切的熟羊肉，蘸上羊肉馆特制的甜酱，味道特别江南；秋天收获的栗子，此时已更加香甜，来一份“大栗烧肉”，绝对清肥而糯口；再过些日子，年近了，家家户户蒸出的各色团子，更是宜兴人家美食的标配......但无论我列数多少宜兴美食的品种，让我最爱的还是宜兴冬笋。

爱上宜兴冬笋，首先倒不是因为它的滋味如何鲜美，而是它自带的那份诗意。想到宜兴冬笋，眼前就立即浮现出那一片竹的海洋。宜兴南部山区那漫山遍野的翠竹，冬青夏彩，四时青绿，使得宜兴一年似乎只有一个季节，这就是春天。无论何时，我只要一回到宜兴，最兴奋的事就是自驾一辆车，穿行于万顷竹海之间。去听风，去听雨，去听如情话般的山间鸟语，十里山泉边的蛙声和鸣。而后栖息在山间的某个小茶楼上，品啜着一杯阳羡雪芽或一壶荆溪秋红。懒散到向晚时分，闻听着从南岳寺、磬山寺、澄光寺、大觉寺传来的隐隐钟声，在茶禅相融的烟氲中进入梦乡，梦见从善卷洞口杜鹃花枝头上飞出的双蝶，在我的眼前翩翩起舞，梦魂似乎与梁祝凄美的爱情故事缠绕在一起，而辨不出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爱上宜兴的冬笋，是因为冬笋自身也是诗意的精灵与化身。它从竹鞭中生出，在泥土中孕育。等到西风一起，鸿雁南飞，大自然渐渐进入了万物萧疏的时节。此刻大多物种都在冬眠，而冬笋却在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待到大寒来临，万类霜天的时刻，冬笋长成了。它“未曾出土先有节”，小心翼翼地躲在泥土里，藏在石罅中，等着赏识它的人来釆挖。

于是，寒风中的山野里，飞雪中的竹林中，冬笋的知音们来了，这些山农们，有着大山般沉稳的性格，竹海般仁厚的胸怀。他们是竹的知音，更是笋的亲人。他们甚至能隔着泥土与冬笋对话，知道每一棵笋的位置和根的深度，知道从哪儿下锄才不会伤及冬笋和竹子的根系。我不止一次地在山中亲眼目睹过山民挖笋的全过程，那份专注，竟然如闺房绣花一般地细腻！

爱上宜兴的冬笋，还因为得到冬笋后制作美食过程中的神秘和美感。小时候听大人讲，冬笋是不能过江的，一过江笋子就老了。后来才知道，由于过去物流不畅，流通速度缓慢，而冬笋确实属于娇嫩之物，从苏南山区到达长江以北，不是一两天的事。所以，“冬笋过江就老了”其言不虚也。但在现代物流条件下，这样神秘感没有了。我在长江以北的扬州，可以吃到宜兴人当天挖出的冬笋。

剥冬笋的过程也是满含诗意的。《诗经》中便有“如竹苞矣”的描述。比喻的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家庭成员的团结要如竹苞一样地紧密。于是在一层层剥去笋衣壳的过程中，甚至引发了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想。至于“抽丝剥笋”的成语，则更是鲜活的事理启迪了。

当然，爱上宜兴的冬笋，最根本的理由还是因为它的美味。冬笋，出产的时令特殊——在数九寒冬的时节上市，这已经给人一重惊喜。加之由它制成的各式菜肴味道鲜美，而受到人们普遍的喜爱。它可以炒，宜兴山中的雪菜炒冬笋，能鲜得掉了你的眉毛；它可以烧，冬笋烧肉，油光透亮，那是使人吃了会上瘾的一道菜；它可以涮，火锅中的鲜笋片绝对是涮菜原料中的拉风品种；它可以烤，宜兴的传统小吃“笋黄豆”绝对是“烤笋”中的老字号。

至于我的口味，最喜爱的是冬笋烧咸肉。隆冬季节，咸肉才收干，冬笋刚出泥。孔夫子十分讲究吃的礼仪，有“不时不食”之论。而冬笋烧咸肉，二者相配，正当时令。不仅吃的在味，而且吃的在时，吃的在理，这才是美食的最高境界！

但是，仅仅会吃者，不过是知其然者也。对于冬笋烧咸肉，知其烹饪之关键者，方可称美食之士。对此，我曾有过一段认知的过程。早先到宜兴吃冬笋烧咸肉，只觉得好吃。然后从宜兴山中带一点冬笋回来，也就乱炖一通。但却怎么也炖不出山里那种的味道。一次，又入山中，无意中请教了农家乐的大厨，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冬笋炖咸肉，其操作程序绝对讲究，得其要领者，方可得其美味。真乃“鼎中之变，精妙纤维。口不能言，志不能喻”也。诚哉斯言！因赋旧诗曰:

南行阳羡趣无穷，

碧水青山图画中。

散漫悠然穿竹海，

静心大觉听禅钟。

农家土菜真原味，

故友陈醪最洌浓。

应谢山人遗笋片，

清汤一勺煮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