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平山

周公解梦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考上了张家口师专。开学那天,从村里送我去县城坐汽车的凌晨,在我家的小毛驴儿车上,父亲给我讲述了他当年在张家口太平山打仗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天上星星点灯,小毛驴头上的铃铛钉钉铛铛地响着,父亲坐在车辕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锅里的火星一闪一闪的。他说,那一年他们的部队在张家口太平山被打散了,他们四处溃逃,他躲到河边的玉米地里,直到天黑了,听不到任何动静了,才探头探脑地从地里跑出来。</p><p class="ql-block"> 摸黑走了半夜,也闹不清到了什么地方,大概在大境门外的沟里,他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到村儿边的一户人家门口,想讨点吃的。院子里的狗汪汪地扑过来,吼叫着,但父亲没办法,实在饿得走不动了。过了一会儿,一位衣衫破破烂烂的老太太拄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棍子走了出来,老太太蓬头散发,面色苍白,面部塌陷,大概牙齿都掉光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说明来意后,老太太又返回去,一会儿颤颤抖抖地递给父亲一个馍馍,两个比较大的红薯。父亲只吃了一小点儿压压饿,他怕赶不到点儿上,不知以后的路还有多长。最后竟然靠着一个馍馍两个红薯走了整整两夜一天,跑了几百里地才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怪不得小时候在老家小房子的门后处藏有半截枪托呢,原来父亲年轻时曾是军人。在没人的时候,我经常拿出来偷偷的玩儿,那半截枪很沉,小的时候都抱不动。父亲说,当时土匪横行,他把枪裹在衣服里边儿,一直背在身后,不敢露出来。解放后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他把枪管儿取下来,就剩下枪托那一段了。为了怕惹上事儿,所以一直用烂麻袋片儿裹着藏着。</p> <p class="ql-block">(据考证,西太平山上树龄一百二十多年的松树)</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参加的是旧军队,是被抓壮丁捉走的,当时他大概十七八岁。</p><p class="ql-block"> 我又忽然忆起小时候过年时家里挂灯笼,我家那只玻璃罩式的手提铁灯笼了。灯基座上铸造着“昭和十五年造”几个字,我觉得奇怪,昭和这个字可是从没听说过呀;后来念书了才知道,那是日本天皇的年号,是日本鬼子侵占中国留下的一个罪证。父亲说,他十二三岁的时候,曾几次一人赶着两辆牛车到张家口卖牛粪,历时半个月才能到达,每次就在大境门外的太平山脚下住店,给牛舔草喂料,有一次他用两车牛粪换了那一盏灯笼。</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这些经历我常常忆起,有时候也跟我的孩子说。孩子高中时有一次写作文得了个高分,他说就是用他爷爷靠着一个馍馍,两个红薯跑了几百里路回老家的材料写的。</p><p class="ql-block"> 在张家口念书时,我曾经到过附近的几处旅游景点,但对大镜门,太平山,不知咋的,总有一种想特别探寻什么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到张家口工作了。一天早上,下了点儿小雨,外边特别凉爽,我便穿着简单的运动装又去爬东太平山。</p><p class="ql-block"> 说真的,自从年龄偏大了些,上山就不再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儿了。当我喘着粗气七拐八拐地爬上山顶的时候,口渴难忍,加上早上没吃早点,肚子有点儿饥饿了。山顶处有一白色的小平房子,房子外边儿的平地上种了些蔬菜,有红色的西红柿,紫色的茄子等,雨后的蔬菜更加蓬勃喜人。</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隔开两个小间,外边儿放着些浇灌以及救火的用具。走进里屋,我突然发现,靠窗户的床上坐着一位老大娘。老人听见我进去了,便说渴了吧,那儿有水呢;饿了吧,那儿有月饼,有苹果呢。我环视四下,在墙角处的茶几上 摆放着几个月饼,几个苹果,地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水桶里盛满了清澈见底的水。我一下子有回到老家看见母亲坐在炕上的感觉。再看老人直挺挺地盘腿坐着,头也不晃动一下,眼睛一眨不眨,但我没有多想。我心里暖融融的,便问,大娘,您怎么上山来了?大娘说,就剩一个儿啦,儿子在这看山,把我背上来了。</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大娘又说,我看不见,你自己拿吧,肯定渴了,饿了吧。我瞬间发现,原来大娘是一位盲人。听着大娘的话,我差点儿流出眼泪来。但大娘那点吃的,还不知谁送的呢,我怎么忍心吃呢。临走出屋子的时候,急忙翻自己的衣服兜子,可是什么都没带:既没带吃的,更没带钱,我真是有点儿后悔。</p> <p class="ql-block">  那次上山后,我一直惦记着山上那位大娘。第二年早春的时候,我拿了些零钱,带了几袋牛奶,还买了一把香蕉,非常有信心地上山去。但当我信步走进那所房子的时候,空无一人。不仅如此,连那个床也不见了,墙角堆满了杂物。我着急地出来四处探寻,看见树丛中有位浇水的大哥。</p><p class="ql-block"> 便问,他长叹了一口气,头也没抬,说,没了。我一下子怔住了,眼泪顿时顺着眼角溢了出来,多会儿呀?哎,去年秋天;我嗓音几乎沙哑了,什么病呀?肠癌。</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真不知是怎么下山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我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些人生经历之后,经常回忆起这两位横跨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更是常常爱把她们联系在一起,她们能激起我很多很多的联想。以致每次攀爬太平山,都觉得脚下特别厚重,每一步都好像有特别的故事。仰视远处山脊上逶迤而又雄浑的长城,遥望长城外苍茫而又浩瀚的的天宇,俯视山下张家口城市的轮廓与日新月异的高楼大厦,心底莫名地产生想要表达很多内容的冲动,也因此对张家口,这座曾做过察哈尔省会的城市有了更深厚的认识了。</p><p class="ql-block"> 在大境门景区西太平山的入口处,有一幅对联镶嵌在高大的牌楼柱子上,上面写着:</p><p class="ql-block"> 难忘却一注狼烟万簇箭矢</p><p class="ql-block"> 莫辜负三春杨柳四月桃花</p> <p class="ql-block">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特别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