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月底的一天早晨,一阵陌生而热烈的鸟鸣把我引上阳台,这声音发自窗外朴树的绿荫深处。这棵朴树长在楼下园圃的东端,十几年前移栽来时已是大树,被锯断的五根枝丫,后来陆续生出了许多新枝,如今树顶已高过四楼,被自重压弯了的修长枝条,蓬勃地伸向四方,羽状的叶片在太阳照射下发出耀眼的亮光。当年碗口大的断口被新长的支干环抱,成了一个个小平台,树的位置又当路口,于是来来往往的鸟儿,大到喜鹊,小至麻雀,都喜欢在这里停留。</p> <p class="ql-block"> 从浓密的朴树树冠下传出的鸟声非同一般,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粗粝,时而柔润。它嘹亮时犹如鸣笛,轻柔时颇具萧韵。它偶尔稍有嘶哑,间或带点簧音……每个声部持续的时间不长,高、低音以及各种声调之间随机切换,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觉得悦耳。这复杂而奇特的声音好像发自几种鸟儿之口,然而,透过枝叶的间隙,却只有一个黑影闪动。大概受了我开窗举动的惊吓,歌声戛然而止,一只大鸟随即从绿荫中蹿出,展翅南飞,原来是只乌鸫。</p> <p class="ql-block"> 乌鸫飞到前楼,落脚于黄色的腰线上,不断地左右横移,调整姿态,最后在一个舒适的位置停下,昂首正对着我。这只乌鸫一身墨黑,黄喙,黄眼圈,体型漂亮,十分精神。一会儿,它又开唱了, 频频变化着声调,吐出一串串奇妙的音符。唱一阵,歇一阵,从腰线,到房檐,再到屋顶,中间转换了几个地方,直到午后才悄然离去。</p><p class="ql-block"> 平日里 ,乌鸫比麻雀、白头翁安静得多,很少听到它的叫声,偶或叫了,也不过是短促的、轻轻的“唧唧”两声。那声音仿佛是铜哨吹出的,带有金属管振动的特征,音色与霍金通过语音合成器说话的声音有点相似。今天,它这么一反常态的兴奋高歌,是怎么的了?</p> <p class="ql-block"> 这个情况持续了两天,第二天中午,当它高栖在楼顶的避雷杆上歌唱时 ,飞来了另一只乌鸫,停到它的身旁,相互审视,交头接耳。新来的乌鸫羽色灰暗,颈胸部散布着细碎的浅斑,有一枝尾翎歪斜在旁边,好像折而未断。一会儿,两只乌鸫腾空而起,互相追逐,转展于园圃里的高树之间,在绿荫里钻进钻出,唧唧唧叫过不停,最后,比翼双飞,不见了踪影。</p><p class="ql-block"> 啊!看起来,乌鸫是恋爱了!两天放歌,为的是求偶!</p> <p class="ql-block"> 渐渐的,我也就淡忘了这件事,直到乌鸫再次出现。</p><p class="ql-block"> 我住的西楼东首,与东楼只隔着十米的距离。从阳台望过去,东楼西首的各层飘窗,排列得整整齐齐,上下两层之间,都留有高度不足一米的空档,前面用百叶板挡住,里面的空间,是用于放置空调外机的。</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我偶尔看见一只乌鸫飞到东楼四层的飘窗下,隐隐约约,还有一只乌鸫的身影在空调外机上移来移去。我以为,飘窗下面避风避雨,猫鼠又难以到达,是个理想的栖息处,也就不再留意。</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蒙蒙细雨中,忽然有只乌鸫飞来,落脚在我家阳台边窗外的晒篮里。隔着窗纱,它看不见我,我却把它看得清清楚楚。这只乌鸫满满的衔着一口食,几条细细的红蚯蚓还在不停地扭动。黑羽,黄喙,黄眼圈,修长的尾巴,乌青的脚杆,看样子,极像那只恋爱的乌鸫,它背对着我,焦急地朝东张望。一会儿,有只灰黑的乌鸫从对面四楼的飘窗下飞出,这只衔食的乌鸫见状立即飞了进去。啊!这不是给雏鸟喂食的吗?</p> <p class="ql-block"> 原来,这对乌鸫并没有远离,它们就在这飘窗下面筑巢安家,如今有了爱情的结晶。</p><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乌鸫夫妇飞进飞出,忙着照顾它们的孩子。有一天,小乌鸫终于离窝现身。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小家伙顺着空调机前狭窄的边沿慢慢移动,绕过拐角,来到机壳西边,这让我看得更加清楚: 毛茸茸一团,短短的翘尾巴,班班点点点灰色胸部。它不停地扭头四下观望,大概对眼前的绿树高楼感到好奇。一会儿,爸爸回来了,喂了一口食,又匆匆飞走。不久,妈妈也回来了,喂完食,陪着雏鸟耽了片刻。小乌鸫就这样在空调机旁转悠,沐浴阳光,欣赏风景,等候父母。乌鸫夫妇轮番飞来,或者喂食,或者陪伴,亲情之乐,犹如人类。我期盼着雏鸟再出现第二只、第三只……遗憾的是,每一天,看到的都是同一只。看来,这只雏鸟是独生子。</p><p class="ql-block"> 几天之后,我到楼下园圃里收集腐殖土,在充当绿篱的小叶女贞树下,发现有只死乌鸫,灰暗的羽毛,乌青的腿,半折的尾翎挂在身后,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呀!这不是乌鸫妈妈吗?莫不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我知道,小区的保安曾在下水道口旁边投放过老鼠药。或者遭到野猫的袭击?小区里有几只野猫,四处游荡,也常常出没于园圃里。乌鸫又是种勤快的鸟儿,觅食最早,晚归最迟,一大早或夜幕将临时,往往在绿篱下还会看到单身独影的乌鸫,在腐叶湿泥里翻找昆虫和蚯蚓。</p> <p class="ql-block">我把乌鸫的尸体埋了,想到小乌鸫还不知道妈妈没了,不禁一阵心酸。</p><p class="ql-block"> 小乌鸫每天出场得更勤了,个头越来越大,腿脚也越来越灵活,偶尔还开口叫几声,一样的金属般的哨音,只是有点稚嫩。乌鸫爸爸飞来飞去,忙于觅虫喂食,双脚刚落下,翅膀尚未收起,小乌鸫就叫嚷着,大张了黄嘴掏食。乌鸫爸爸把一口虫子吐在小乌鸫面前,小家伙却不肯自己啄食,非得要爸爸一口一口的喂。小家伙吃饱以后,心满意足,举起翅膀,开始用喙梳理肋旁的羽毛。乌鸫爸爸守候了一会儿,离开时还不忘叼走小家伙刚拉下的白粪团。</p><p class="ql-block"> 羽色乌亮的雄乌鸫也许已经意识到失去了配偶,每天回巢得更勤。这个单亲家庭依旧生气勃勃,小乌鸫的羽毛也越来越黑,个头差不多赶上爸爸了,仍然赖着爸爸要喂食。不过,一个现象日渐频繁: 小乌鸫在空调机旁直立双腿,起劲地煽动翅膀。这是在锻炼臂力,为迎接期盼中的那一天的来临做准备。</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终于到了。一个晴朗的下午,仲夏的阳光洒满花园。小乌鸫在飘窗下用过最后一餐,便扑动双翅,跃跃欲试。乌鸫爸爸从它身旁飞到最近的一棵桂花树上,对着小乌鸫叫过不停。是呼唤?还是鼓励?小乌鸫只是不时振翅,不肯慕然离开飘窗。乌鸫爸爸只好又回到它身边,再次示范。这次它先飞到我家楼下的飘窗檐盖上,然后再回到刚才的那棵桂花树上,一股劲的啼叫。当乌鸫爸爸又一次从小乌鸫身旁飞开时,小乌鸫终于勇敢地跟着跳离了那个飘窗,轮动翅膀,顺利地飞进桂花树里,绿叶从中,传出了小乌鸫欢快的叫声,这大概是因为初次飞翔的成功而抑制不住兴奋吧?</p><p class="ql-block"> 乌鸫父子在桂花树上休息了好长时间,然后落到树下的草地上,再飞到路口的朴树上。</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这个夜晚它们是栖息在哪里的。第二天上午,我在窗外的朴树上又见到了它们,它们在朴树的绿叶丛中盘桓了许久。最后,乌鸫爸爸带着小乌鸫飞上前楼,落到黄色的腰线上,再飞上楼顶的避雷杆。那里是乌鸫夫妇初识的地方,乌鸫爸爸把儿子带来,是为了寄慰?还是出于怀念?</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部分图片取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