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个年代取名字都有一个时代的特点,我的母亲名字叫新华,在她十几个妯娌里,名字带“新”的有一大半,新香、新文、新芳等等。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家娶进门的媳妇也要排辈分。</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兄弟姐妹们共有9个。母亲排行老6。这是个很尴尬排行,上有哥哥姐姐可以使唤你,下有弟弟妹妹要带。操劳似乎在她出生就已经决定了,当然那个年代的人哪有不操劳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勤劳是大家公认的,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年轻时,父亲在追逐着他的梦想,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母亲。</p><p class="ql-block"> 每年收割稻子,父亲兄弟三家相互帮忙,唯独父亲在外忙他自己的事情。踩打谷机脱谷是体力活,都是家里壮劳力的事情。二叔三叔都是他们亲自上场,唯独我们家,都是要二叔三叔帮忙踩。时间久了,母亲过意不去,自家男人又不在场。只好她亲自披挂上阵,她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踏在打谷机的受力板上疯狂踩踏,双手紧抓着稻草,认真脱谷的样子,多少有些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p><p class="ql-block"> 姑丈在虎头山(似乎每个地方都有叫虎头山的地方)半山腰有一片山地,因为路途遥远、家里又有其他营生要兼顾不愿意种。母亲就带着我和妹妹,每天步行将近一个小时,除草开荒,种上番薯。使得家里能有更多的余粮喂养猪、鸡、鸭等,年底卖了猪置办年货,鸡鸭则留着正月里接待亲戚朋友。种番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要种好番薯也是个细活。荒地开发出来后,要先平整,堆成整齐的一畦畦。而后,拿把小锄头,在地畦上挖个小坑,将截成小段的番薯藤插入其中,撒上一把土肥,再培上土即完成一株的种植,一天往往要种上千株。</p><p class="ql-block"> 对孩子来说,最痛苦的是只能干撒肥这种辅助性的活。土肥的制作过程堪称恐怖,抓在手上令人作呕。先是将烧好的草木灰堆成圆锥形,在圆锥顶部开个圆形口,再将从粪桶里经过发酵的人类粪便倒在圆口里,像搅拌水泥浆一样搅拌,搅拌均匀后才可以使用。不像现在的孩子,吃个鸡腿还要套上一次性手套,当时只能徒手去抓土肥,一把又一把从簸箕里抓到地瓜秧苗下,一天种一千根地瓜秧苗,就意味着要跟发酵过的人类粪便亲密接触一千次。回到家,用肥皂、香皂洗,用牙膏洗,用盐巴洗,总也洗不掉手上那股味道,肚子再饿,心里想着那种景象便索然无味。</p><p class="ql-block"> 上一年级的学费是15元,开学交5元,老师不把书本发给我们,熬了两三个星期,老师熬不住了,只好发给我们。期中考前交5元,期末考前再将学费结清。那时候的老师,临近期末赶的不是学习进度,抓的不是孩子的复习,而是挨家挨户去收学费。家长们看到老师跟看到瘟神一样,都躲得远远的。老师没办法,只能吓唬孩子不交学费就不给考试,我只好回家跟母亲闹。母亲叫我找父亲,我又不敢找,母亲忙了一天了,再被我吵闹一下,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身边的竹筅就往我腿上招呼。看多了武侠片的我,像大侠一样在地上打滚以躲避母亲的抽打,母亲就更气了,那竹筅更加猛烈地抽打在我的腿上。要我说,母亲就是天生干男人活的命,连打孩子的气力都没舍得保留。睡前,端来洗脚水,卷起我的裤脚,看我腿上的一条条血印子,又暗自流泪,劝告我要听话,听话就不会挨那么重的打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母亲找到去煤矿里挑煤的活。每天早上7点不到就出门,下午四五点到家。母亲很瘦,硬是用70多斤的身体挑起了一百多斤的煤矿。每天在煤洞和露天煤场之间往返一二十趟。一天可以赚到十元钱左右。挑煤的工钱一个月结算一次,母亲拿出纸和笔叫我帮她登记好,某月某日挑几担,赚多少钱。看着不断增加的数字,我开心到飞,那意味着我下学期开学可以一次性交完学费。完全不知道母亲每天在生死的边缘一次又一次的徘徊。</p><p class="ql-block"> 到了秋天,橘子熟了。母亲的一个好朋友叫她帮忙去橘子林里采橘子。每天早出晚归,能赚上几块钱。最重要的是,老板娘是我母亲的朋友,她为人大方,允许工人们将局部糜烂的橘子带回家,偶尔还会偷偷给母亲拿些好的橘子。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能够不限量地吃一种水果。局部糜烂的橘子是熟透的,哪管什么卫不卫生健不健康,把糜烂部分去掉就可以了,那种橘子甚至比完好的更甜更好吃。</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烹饪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她从未找过什么厨师学习过炒菜,在那穷乡僻壤就是她想学也没有地方学,可她依靠天赋和经验做出一道又一道的美食。</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请客吃饭根本吃不起饭店,也不像现在有什么移动酒家。家族里的红白喜事都是由母亲掌勺。办事的主家要提前好几天跟我母亲商量,吃几个菜,吃什么菜,需要备什么原料,备多少原料?母亲没有上过学,这些东西她都了然于心。她先问主家要办什么档次的酒席,一旦主家确定酒席的档次,母亲便将菜单滔滔不绝的开给主家,主家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备货。</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孩童期间最幸福的时光,母亲掌勺,她有特权。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去厨房里跟她撒娇,她忙不过来,就会拿些我喜欢吃的东西打发我。我呢,总能根据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不定时的出现在厨房,母子之间是心心相印的。吃完宴席,大家都撤退了,母亲因为掌勺没法上桌吃正餐,主家会单独留一桌以示谢意,我就名正言顺地跟着母亲一起吃。不同于正餐桌上的各种规矩,主家答谢厨师的这一餐没有任何的限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p><p class="ql-block"> 我打小就喜欢吃豆腐,白豆腐、煎豆腐,来者不拒。每次白事于我都像过节一样。那时候吃豆腐饭是真的都是豆腐,来吊唁的亲人都要买上一板豆腐做为随礼给主家。我是敞开了肚子往死里吃,吃完白豆腐吃煎豆腐,吃完煎豆腐吃豆腐炖汤,总之各种豆腐都吃了个遍。</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在村里开了个小饭馆。她的厨艺名声在外,无需宣传,生意非常火爆。母亲最擅长的是猪脚冻和肉包子,一位乡镇领导吃了母亲的猪脚冻记忆深刻,据说二十年后,已位居县里主要领导的他,还会问去开会的乡镇干部,一保桥头的那家猪脚冻是否还在做?还有肉包,如果我说我从来不吃外面的肉包子,只吃母亲做的肉包子是矫情的话,那么到现在还有很多从外地回来的亲戚朋友来请我母亲做包子,是不是对她手艺的最好的认可呢?</p><p class="ql-block"> 正是从那时候起,家里的生活条件才慢慢好起来,才有了爷爷口中“天天都有瘦肉汤喝”。</p><p class="ql-block">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停下笔来。因为很多问题,我不得不直视她。母亲的脾气不好,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我想尽量去避免谈这些,可如果不谈这些,对母亲来说是不公平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追逐他的梦想无可厚非,可谁能理解一个女人既要要相夫教子,又要赚钱养家的艰辛呢?那一年年底,父亲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小聚,父亲看上了母亲种的淮山,想挖几个来招待朋友,母亲坚决不肯,因为那是她准备过年招待客人的。不明所以的几个朋友以为母亲是开玩笑,就跟着老爹去挖淮山。气急败坏的母亲当着父亲朋友的面跟父亲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让父亲在他朋友面前颜面尽失。</p><p class="ql-block"> 很多人可能会说不就几根淮山,至于吗?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我母亲不是汉子,她只是个弱女子。她是认死理的,她不懂那几个朋友对父亲来说可以决定一笔生意的成败。她只知道不逢年不过节的,没有必要吃淮山那么好的东西;她只知道过年家里有客人来,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她知道这东西吃了就要花钱另外去买。</p><p class="ql-block"> 而今,母亲过了花甲之年,脾气改变了很多,唯独没有改变的是她勤劳的本性。她承担了家里的所有家务活,让我和妻子安心上班,安心把孩子教育好。她知道自己没文化,从不干涉我们教育孩子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