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兆山顶的那棵树——安陆李白遗踪揽胜

忠仁（hlq）

白兆山又名碧山，位于安陆城西北15公里，属雷公镇和烟店镇地域，是大洪山的余脉。 （宋）李通儒有诗咏白兆山：地势下临郧子国山光遥射楚王城唯有桃花岩上月曾闻李白读书声。 话说这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孝感行署经委科技科工作，常因工作需要在下面县乡出差。安陆属孝感地区管辖，我在该县出差时，常听当地人介绍安陆是李白的第二故乡，他在此娶了原宰相的孙女，"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但是只听传说，到底有哪些李白留存的遗址，谁也说不清。 （在山下远望白兆山主峰太白峰，海拔383米，依稀可见山顶的庙宇、千年古树） 有次工余后，我坐在烟店镇街头，仰看白兆山，一位开桌球的当地老板告诉我，李白就住在白兆山，他还指着山顶的一颗肉眼清晰可见的树说，那是棵当年李白亲植的银杏树，距今己一千三百年了。我没有吃惊，因为我自以为这又是传说。 按说唐人的诗歌对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交待的很清楚，后人很容易复原当年的情况，甚至是细节。但李白的生平却有很多谜，在安陆生活的这十年，虽也保留下了二百多首诗词，但因他一生颠沛流离，遗失了很多诗作，再加上年代久远，后人对李白的遗迹相当漠糊不清了。 现代开启对李白在安陆遗迹及逸事的发掘，应该得力于胡耀邦在任总书记时的历史人物情怀。1982年5月，耀邦同志在湖北考察时，询问了时任孝感地委书记董玉森关于李白在安陆十年的情况。自此，各级政府组织了对弄清李白在安陆的活动情况及遗址遗迹的工作。 1985年以来李白在安陆生活的遗迹己确认了十八处，在白兆山的九处遗址遗迹也得到了初步恢复。 建成了全国最大的【李白纪念馆】 我退休后己经有近20年没有再访安陆了，这次在全国媒体又一波“李白热”中，我暮然想到了当年在白兆山下看到的山顶的那棵千年古树，应该去探访它了。说走就走，这样我就开启了这次安陆李白遗踪览胜之旅。 【安陆李白纪念馆】系重檐庑殿的仿唐建筑，古朴典雅，和谐庄重，体现了李白飘逸浪漫的风格。纪念馆大厅陈列有关李白遗迹的明清石碑四通，其中以明代安陆学者何宇度书写的李白《寄刘绾》诗碑刻尤为珍贵。同时藏有明清时期二十多种《李太白全集》版本和二百多种李白研究专著。 李白纪念馆以"一代诗仙，永远的李白"为主题，陈列共分为三大部分，分别为陈列总序和"盛世李白"、"安陆李白"、"魅力李白"。我特别对展览关于李白在安陆的踪迹和逸事介绍仔细观看。 参观完纪念馆，我们就沿着景区的大路往山上走去。汽车道有八公里多，但沒有景区观光摆渡车，我们只好走步道上山，据说有1300步台阶。 从【李白遗踪览胜】石碑开始，就要离开大道走步道了。 石碑上方是李白与元丹丘的雕塑。元丹丘为唐玄宗时著名道教徒，李白一生最重要交游人物之一。（李白也信奉道教）李白与之交善，其共十四首诗中均提及元丹丘，如李白成名诗《将进酒》等。“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岑夫子，指的是他的好友岑勋，丹丘生就是元丹丘了。元丹丘确实来白兆山会过李白。步道的起点有一个牌坊。在牌坊的一面有一幅楹联，上联是“雄奇倚泰岱”，下联是“文章上石渠”，书者康有为。横批为“尽其妙”。大概是说白兆山虽小但也有泰山之雄奇，而李白的诗文被皇家藏书阁诊藏。（石渠阁是西汉未央宫中的藏书处）。 一路登山，峰迴路转。 路边摆放的枯木告诉我们白兆山上的古树有着历史的沧桑。 在上山步道的半路上，有一座【李白铁杵磨针】的雕像。这里是个分叉路口，右边的入口处标有【回家的路】的文字。沿着这条半山坳中的路，可以到【李白故居】、【摩崖石刻】、【白云泉】等景点，关键是这是条自古以来游山的小路，当年沿路乌语花香，清泉涌流，是寻幽览胜的好地方。为什么命名为《回家的路》呢？因为李白在安陆居住时多次四处干谒求举荐，每次从长安、襄阳、随州等方向回家时，走近路就只有沿此小路翻过白兆山的坳口，然后回到桃花岩的家。 沿路的山林似乎还留存着李白当年的读书声。 道边石壁的纹理好像还铭刻着李白习武舞剑的身影。 我还是决定沿着叉路口左边上山的路，直奔太白峰。 山顶有庙宇，《祖师殿》是当地百姓祭祀真武帝的地方，真武帝是道教祖师爷，白兆山因此是道家圣地。唐朝的李白是求仙访道的信徒，家住白兆山，他一定常来此处交游，和道教人士交流。 在祖师殿门前有一棵千年银杏古树，又名白果树。 传说为当年李白与夫人成亲之日亲手所载，以示百年之好。所以，这棵古老银杏树已有1300年历史了。 据《安陆县志》载：“树大数百围，千年物也。”此树最繁茂时，高15米，周长4米，繁荫100平方米。 【千年古银杏】考证有1300年，这应该是真实的。因为在这大洪山的一隅，安陆和随州就有两处古银杏群落位列全国十大古银杏树目录，有的己经有3000年甚而5000年的历史了。当然说是李白和新婚的许氏夫人手植的，这可能是传说，尚无史实证明。不过说李白夫妇来此游玩，这应该是必然的。 我来时己近初冬，但古银杏树上仍然还挂有不少金黄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曳，而庙前的地上落叶绘就了一片金黄，美丽极了。而千年古树的枝叶相拥相融，根茎相系相生，仿佛告诉我，它见证过李白夫妇的爱情。树下四周挂满了红色的许愿带和许愿牌，它们随风舞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白是诗仙，是我心中的偶像。他的许氏夫人漂亮吗？他的爱情圆满吗？想到我曾经把一些很有才华的名人作为偶像，却在后来发现是不忠于家庭和爱情的渣男，这些人在我心中的人设顷刻坍塌。希望李白不使我失望。从李白的诗中发现，李白的夫人是美丽贤惠的，他们的感情是很好的。李白对他们生的一儿一女也是怜爱有加的。 有诗为证。“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风词》”“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 《寄远》“别来几春未还家 玉窗五见樱桃花” 《久离别》“本作一行书，殷勤道相忆一行复一行，满纸情何极” 《寄远》“”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极兮意已深。 朝共琅玕之绮食，夜同鸳鸯之锦衾。 恩情婉娈忽为别，使人莫错乱愁心。 乱愁心，涕如雪。 寒灯厌梦魂欲绝，觉来相思生白发。 盈盈汉水若可越，可惜凌波步罗袜。 美人美人兮归去来，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寄远其十一》上述类似的寄远、寄内的家信，写得率性、自然、本色，实为用情很深的情书，表达了对家和亲人的思念，执着而略带苦涩。李白还在一首赠内诗中，表达了他常喝醉酒，像古代管天文观察的太常官一样不能顾家而对许氏夫人心生内疚。可见李白夫妇感情至深。“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有趣的是，李白还携妻子到安陆以南60公里的应城“玉女汤”温泉（即现在享有盛名的汤池温泉）休闲旅游。他在诗中大胆地描写许氏夫人沐浴温泉时的美丽：“气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 我在祖师殿前千年古银杏下流连忘返，正恰遇见祖师殿的管理人员，我请问他，我曾经在山下的烟店镇看见的大树是否就是这棵银杏树，他肯定的说：“是的，就是这棵”。我顿时感到极大的欣慰，我多年前想探寻李白在安陆踪迹的愿望实现了。 李白曾在安陆的寺庙写过这样的诗句：“忽逢青云士，共解丹霞裳”“心垢都己灭，永言题禅房”这是李白在安陆生活中表现的“出世”的一面，修仙、求道，隐居山林。 从庙宇群走出【南天门】，就看见了全国最大的李白石雕像。 李白石雕像。这尊雕像立于2010年，由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设计制作，整座雕像高37米，其中基座高10米，寓意诗人李白在安陆隐居10年；像高27米，寓意李白27岁时来到安陆。为了方便运输，整座雕像被分解成701块，这701块石头是为了纪念李白出生于公元701年。 相传李白旅居白兆山的时候，每天都身着紫袍，腰佩龙泉宝剑，登上白兆山山顶观日出，览朝霞。李白在《山中问答》中，高歌了他对白兆山的热爱：“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yao）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我仰看李白的石像，太白先生遥望远方，充满了对人生的自信，这正是当年他居安陆时年青气盛，积极入世，关心国家，怀抱“济苍生、安社稷”，辅弼君主的政治抱负的真实写照。他在安陆地域写了篇很有名的文章《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文中高调宣布了他的政治理想，行动路线和人生规划。李白这种完全追求理想的精神世界，永远闪耀着青春的光芒，令千余年后作为读者的我为之动容。 白兆山脊有一处平缓处，現在建成了一个休闲观光阳台，命名为《棋盘广场》，广场周边的山头处分别建有仿古的楼阁：鼓楼、钟楼……。 李白居安陆常在碧山的山林中，还有附近涢水边的“車盖亭”处与人下棋，下的什么棋呢，广场上的大棋盘上显示的是“中国象棋”。 在【棋盘广场】边缘有一条小路朝西边下坡，路口有指引路牌，此路去往【桃花岩】，那里是李白曾在白兆山的住处。 沿着一条曲折的山道，来到白兆山（又名碧山）西侧山麓，一座破旧的四角凉亭孑立在荒草杂树之间，亭子顶上的黄色琉璃瓦已经残破，四角的漆柱也已斑驳，只隐约可见几副为山下绀珠泉题写的对联。小亭十分沧桑，却在白兆峰下形成一道特别的风景，尤其是亭前的一池碧水，倒映着峰顶高高伫立的李白塑像，以及峰崖之间如瀑流倾泻的石壁。绀珠亭是20世纪80年代所建。据了解，那时学术界曾对李白在安陆生活十余年的经历展开热烈讨论，促使当地掀起一股李白热，于是建起了这座纪念李白的小亭。绀珠亭后有桃花岩，西倚笔架峰，东掖晒经坡，山梁上绿植遮天，山沟里芳草遍地，好一派天地之美，造化之奇的仙居之地，这里就是李白隐居安陆时的住地。绀珠泉是李白生活取水之处，李白于此读书饮酒，耕种抄经，留下了许多世代相传的诗歌和故事，为历代文人津津乐道。 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对桃花岩作了写实的描述。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李白《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寄刘侍御绾》 云卧三十年，好闲复爱仙。蓬壶虽冥绝，鸾鹤心悠然。归来桃花岩，得憩云窗眠。对岭人共语，饮潭猿相连。时升翠微上，邈若罗浮巅。两岑抱东壑，一嶂横西天。树杂日易隐，崖倾月难圆。芳草换野色，飞萝摇春烟。入远构石室，选幽开上田。独此林下意，杳无区中缘。永辞霜台客，千载方来旋。 这首写给朋友的诗中，李白说他对白兆山中桃花岩这里的山林环境十分欣赏，描写得诗意盎然，美不胜收。并说他在此构筑了石室，开辟了山田，从此在桃花岩云卧山林。 从【棋盘广场】的另一侧山坡下来，便回到了山坳中。 这里是风景宜人的【白云泉】，自古以来就是白兆山的风景名胜处。 李白《日夕山中忽然有怀》“久卧青山云，遂为青山客”。“月銜楼间峰，泉漱阶下石”。 李白《夏日山中》应该是写的白云泉边的石壁吧。“懒摇白羽扇祼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斗笠岩摩崖题刻】，这里是古代文人名士来白兆山寻访李白遗踪时，留下的石刻。 山坳里有一处名为《李白故居》的仿古建筑，建在李白“回家的路”旁。李白在白兆山的家应在坡下的桃花岩，此处应该是当年李白的游憩之所。最适宜在此饮酒、赏月、咏诗、写作了。 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幅李白醉酒赋诗的雕塑，原是建在山下“白兆寺”内，现在在山上李白常饮酒赏月的地方复原，也是有意义的。雕塑中杨国忠为李白磨墨，高力士为李白脱靴。 石碑上铭文为李白诗中的自诩词：“我本楚狂人”。他正是读了司马相如《子虚赋》后，才来到使他魂牵梦绕的荆楚古云梦泽地，他更以云梦泽的安陆人自居，以楚地屈原、宋玉这些心中偶像为伍。 人都是有愿景的，也就是书面语言说的“理想”；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抱负、志向和自信。李白少年成长于四川江油，青年成名于湖北安陆，中年漫游齐鲁吴越，老年风雨残年安徽当涂。终其一生，李白没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他是一位矢志不渝的“奋斗者”，是一个永不言败的“追风少年”。 李白的诗歌的才能，诗仙的地位，是我仰望的高山，但李白一生追求功名而不成的人生，却能让每个有心的中国人从中找到自我，发现自我，看破古今人生成敗的怅然。我这生也曾自信满满，像李白一样有追求功名的抱负。不同的是李白是政治报负，要“治国平天下”，我追求的“功名”是“专业有成”或者是“事业有成”。我和李白在时间上相隔十三个世纪，但在空间上都是在人生的27岁时从古安陆府所辖的这个地域开始的奋斗，同样在各自的追求中都归于失败。因此，对于伟大的李白我不仅是敬佩，还有亲切。 学术界的主流观点看李白的人生失败，都认为李白有文学天才，而无政治才能，认为他混淆了“历史与现实”，“理想和现实”。但我不这么看。我极同意写了《万历十五年》的黄仁宇，用“大历史观”谈论人生成败的一句话：“个人的失败，是所处时代中国遭受挫折的一种个体反映”。李白使然，黄仁宇使然，我也是使然。 在白兆山中，我沿着标有李白【回家的路】的古道，下山了，回家了。我时不时还回头看看，看还能否看见山顶上的那棵千年古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