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的日子

且行且珍惜！

再寒冷的冬天，也会迎来暖融融的春天。

我的腿，在春天来临的时候，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娘托了前村表姨的亲戚，在五里之外的村子里，给我谋了一个代课的差事。她想让我出去走走，散散郁结了一个冬天的心，况且教教书写写字还能拾起以前学过的知识。娘想着，万一以后能用得上呢？

当我跟在郭伯伯后面，慢慢悠悠地骑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学校的大门朝东，推拉式的铁架门向两边敞开着，一排十来间的教室坐北朝南。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里飘出，窗边不时探出几个天真好奇的笑脸。初到此处，我的心中便生出许多欢喜。

村子不大，学生自然不多，学校里配备了三位正式的老师。学校里一至六年级都有，但每班人数很少，因此就有了那个时代特有的复式教学。我负责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包班教学，两个年级各有十多个学生。在那里，我仅仅待了三四个月，但在二十多年后回想起那段时光，仍觉得暖意溢怀。

年纪最长且又生性沉默的张老师，他是学校里唯一的男老师。代课的日子里，中午时间不便回家，做饭休息都在他家。他专门腾出家里东边的两间屋子给我们，为我们免费提供做饭的锅碗瓢盆。吃饱了，还可以在他家热热乎乎的大炕上睡一觉。一家老老少少既不怕麻烦，也不嫌闹腾。庄稼人朴实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实实在在的金子般的心。

模样秀美、性格和蔼的王老师，同样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村子，曾去她家吃过一次饭，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吃的啥菜早就忘却了，记住的是王老师那份待人的热情和善良。学校里刚来的代课老师，见了面打个招呼就已经很好了。可王老师偏要抽着下班的空闲，忙碌好一桌子菜，叫着我，叫着大伙儿，去她家里坐坐。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份情意，又怎能让人忘记呢？

最后一位是孟老师，她姥姥家和我姥姥家同村，按辈分论着叫表姐。表姐长得标致，性情又极豪爽。那时，她还没结婚，上下班总骑着一个拉风的大摩托。蘑菇头，白衬衣，黑裤子，腰带上挂着一串亮晶晶的钥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颇有男子气概。表姐说起话来，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干净利落；干起活来，更是没得挑，又快又板生。中午，我俩都在张老师家休息。表姐就把做饭这事承包了，我只负责洗洗刷刷。只听到“叮叮咣咣、噼里啪啦”的几声，表姐就把饭做好了。她最拿手的菜，是烧茄子。这菜，每周都要做上一次，每次都吃得盆儿干碗儿净，简直是大快朵颐。那时，常在心里感慨：这般模样，这般性情，谁娶到这个女子，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呀！如我所愿，表姐婚姻幸福，事业有成。她心地如此善良，必定是有福之人。这些年，再见到表姐，热情依旧，气质已经是妥妥的淑女了。

班里，二年级坐一溜儿，三年级坐一溜儿，中间是宽宽的过道。二年级上数学课，三年级就得上写字课。一个班的学生要发出声音，另一个班肯定是无声。哪个年级上课，学生就面朝黑板，和老师积极互动。等开始上自习课，便转过去朝后坐着。一前一后，一动一静，一大一小，构成一幅和谐可爱的画面。

春天雨多，夜间若下了雨，早晨我就不骑自行车去了。那时，通向那村的公路还没有铺油漆，下了雨后泥泞不堪，走着都难，更别提骑车了。我早早地出发，顺着一条浇地的水渠，往南走，一直走到有路截断水渠的地方，就到了代课的村子。水渠底的土，是沙土，只是湿漉漉的，一点儿也不沾脚。尽管腿不疼了，走长路我还是要慢慢地，悠着自己的劲儿来。我手里拖着一根结实的干树枝，万一碰到如蛇一样的东西，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

两旁的沟沿上，长着鲜嫩的甜菜子。春天里只要下点儿雨，它们就悄悄地从土里钻出来，冒个泡透透气儿。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我总要掐几片干净的甜菜叶子，放在嘴里边走边嚼，新鲜的略带些苦味儿的甜菜子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父亲的四妹和母亲的表妹，都住在这个村子。天气恶劣回不来时，就会在她们家住下。吃过姑姑的婆婆包的喷香流油的肉包子，睡过表姨家干净柔软的被褥，甚至大舅妈的妹妹，都请我到她家吃过饺子。那个春天，是我人生的低谷期，失落和忧郁时常侵占我的心田。疾病、工作、婚姻……种种的迷茫压迫着我，使我彷徨着。感恩生命的遇见，这些人用不同的方式温暖着弱小敏感的我，使我时时感受到人性之美、世间之善。

“非典”说来就来了，打得人们措手不及，我的代课生涯也随之结束。学生们说好上午要一起送我，出于安全考虑，我没有等他们来，就早早地从姑姑家出发回家了。等学生们起床后，发现我已经走了，他们一起哭着追到村头，张望了很久才回家去。这些，都是后来听表姨说的……

二十年前的岁月，今日借浅浅文字重温旧梦！娘的想法，后来也确实实现了。从泥泞中一路走来，那些曾经所遇的善良，值得我们永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