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石刻遗产（终篇）

墨趣

石景山区石刻博物馆（田义墓）中最精彩的看点就是墓园中大量的明代石雕文物，保存较好的华表、石人像、照壁、石碑座（方趺）、石五供、墓冢壁上那些生动细致和丰富奇思的浮雕刻画，更像遗存下来的艺术品，向参观的人们抛射出一缕古文明中难得的灿烂之光。《七律·冬日文物园石刻看趣》仅遵循现代汉语发音规则入韵、入平仄。寿域雕茔阴气灭，棂星刻壁草虫藏。寒侵券内亭前雪，冻挂檐边树上霜。数磉楠隳传世像，几碑额弃越年堂。松延至寿寻蝠鹿，回首雄狮染暮光。 【三座碑亭】 因护碑而建的碑亭自东向西一字排列，中亭位于墓园中轴线上。3座碑亭均为砖石结构，青石包边，磨砖对缝，没有一梁一柱，但飞檐、券砌穹窿顶、券门、脊兽等并不缺少，碑亭顶端是汉白玉雕成的圆形高浮雕压顶石。这3座碑亭是明代中后期建筑工艺技术的典型代表，是太监墓园保存下来最完整且极为罕见的整体砖石建筑。 中亭为奇特考究的重檐攒尖顶式建筑，上呈圆形攒尖顶，下呈八角形。一般讲，攒尖顶因其具有较强的艺术装饰效果，故多见于园林中的亭阁式建筑或皇家礼制式建筑。但田义墓园中的这座重檐攒尖顶碑亭有别于皇家的圆形攒尖坛庙建筑，它只是顶层才是圆形攒尖式，而北京天坛的皇穹宇旧制建筑（即明第11帝·世宗朱厚熜嘉靖时期“泰神殿”建筑，今皇穹宇已是清·乾隆帝时期重建的单檐圆形攒尖顶建筑了）和承德普乐寺主殿“旭光阁” （清·乾隆帝时期皇家建筑）都是两层圆形（重檐）攒尖式建筑。之所以区别，在于太监用与皇帝用的建筑规制必须不同，否则才真是越制了。 东、西两亭为造型一致的重檐歇山式方亭建筑。 　　墓园东侧碑亭内的《乾清宫近侍司礼监掌印兼掌酒醋面局印总督礼仪房司礼监太监渭川田公墓表碑铭》对建冢、修堂、树碑有明确的记载：“赉［lài ］以白金、宝钞，赐祭三坛，给东园秘器，命将作穿冢以葬，剏树享堂碑亭。” ［注1: 赉，赏赐。白金，白银。祭三坛，即祭神、卜人、驱鬼。东园秘器，皇室、显宦死后用的棺材。剏，同“创”。］ 注意：碑文中的“宝钞”，在明代有两种意思。 1️⃣明代发行的纸币，似银票，如“大明通行宝钞”。 2️⃣皇宫中宫人专用厕纸，由宝钞司制造，据说这种纸“竖不足二尺，阔不足三尺”。而帝后所用厕纸则是由内官监纸房专门制做，据说这种纸“以天然蚕丝成帛, 有三寸见方，色呈淡黄。” 《北京宦官历史陈列馆田义墓》文献资料中认为这里的“宝钞”是指“冥钱”。既然“赉”表证了皇帝赏赐，且所给的东园秘器也彰显了显贵，因而不可能皇帝赏赐厕纸或冥钱这类廉价品。万历帝对有“显德”的宠宦田义丧葬的赏赐应该是真金白银，所以这里的“宝钞”应属银票性质。 　　宝钞（银票性质）使用中会出现破损或毁坏，明代设有“倒钞库”，由户部管，可回收旧钞，偿以新钞。据说，明代北京城区图中的“倒钞胡同”就是“倒钞库”所在地。 宝钞（银票性质）制造由内府供用库中的广惠库管（后续有述且有位置图示）。明代北京城区图（局部） 　　清代，“倒钞胡同”被讹传为“宝钞胡同”，民国以后沿用此名，今在鼓楼东大街宝钞胡同。今北京市城市图（高德地图局部） 　　宝钞司是明代宦官机构。 明· 沈德符撰的《万历野获编补遗》（4卷）卷一中记载：“【内府诸司】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总谓之二十四衙门，俱在禁地，惟浣衣局则在皇城之外为异耳。又有宝钞局今称司。⋯⋯司礼今为十二监中第一署，其长与首揆对柄机要，佥书秉笔与管文书房，则职同次相。⋯⋯内官监视吏部掌升选差遣之事，今虽称清要，而其权俱归司礼矣。” 《二十四史·明史·志第五十·职官三》中记载：“宦官。十二监。⋯⋯司礼监，⋯⋯内官监，⋯⋯掌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惜薪司，⋯⋯钟鼓司，⋯⋯掌管出朝钟鼓，及内乐、传奇、过锦、打稻诸杂戏。宝钞司，⋯⋯掌造粗细草纸。混堂司。⋯⋯掌沐浴之事。八局。⋯⋯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谓二十四衙门也。其外有内府供用库，⋯⋯十库，⋯⋯广惠（内府十库之一），掌造贮巾帕、梳笼、刷抿、钱贯、钞锭之类。《中华二千年史·卷五》＆明代北京城区图（局部） 　　东侧重檐歇山式方亭内立《乾清宫近侍司礼监掌印兼掌酒醋面局印总督礼仪房司礼监太监渭川田公墓表碑铭》螭首碑，碑高4 m，宽1.06 m，厚0.42 m。碑头螭首高1 m，有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沈鲤的篆额“皇明司礼监掌印太监渭川田公墓碑铭”。 ［注：螭龙，寓意美好、吉祥。古代天子用石雕为升龙，龙头在上，龙尾在下；田义墓碑亭螭首碑是龙头在下，龙尾在上。］ 方亭内顶有双蛟龙形盘蟒（4趾）藻井。 ［注1: 据说，龙有四种，即有鳞者为蛟龙，有翼者为应龙，有角者为虬龙，无角者为螭龙。］ ［注2: 据说，龙与蟒的区别在于“龙有五趾，蟒则四趾”。］ 螭首碑底座（方趺）正反浮雕是蛟龙形4趾双蟒戏珠，东西浮雕是蛟龙形4趾单蟒戏珠，雕刻精美。 碑阳、碑阴均有文字。 　　方亭南北向为拱券门，东西向嵌有石质假窗。 　　方趺正面底部左右各有神兽海马（肩饰火焰）浮雕。 　　方趺正面底部海水中雕嵌着鱼、蟹、虾、螺，崖石座上摆放着海宝盘。 　　方趺反面底部海水中雕嵌着龙虾、龟、鱼，崖石座上摆放着珊瑚盘。 　　方趺东西底部海水中雕嵌着神龟吐水。 　　中亭内立《皇帝敕谕南京司礼监太监田义》螭首碑，碑高4.7 m，宽1.26 m，螭首篆额有“敕谕”两字。 中亭东南西北均有拱券门。 　　中亭圣旨碑的侧、后均有题字，从西侧题字来辨识，这些题字可能是在乾隆23年写的。 　　中亭的承碑方趺（即碑座）浮雕是最能体现墓园石雕技艺精妙的代表。 碑座正面和反面浮雕均是蛟龙形4趾三蟒戏珠，祥云、寿山、福海间，一条正坐，两条侧坐，刀工遒劲，雕琢精细，甚显肃穆庄严。 　　碑座东侧浮雕“雄狮警觉图”，雄狮活灵活现，山泉、松、竹、牵牛花、灵芝等雕刻得十分精致、质感，蝈蝈、草螽［zhōng ］的雕刻更是栩栩如生，“螳螂捕蝉”的浮雕画面暗示出恬静环境中充满着危机。最能展现当时工匠雕刻水平的是：轻薄的蝉翼，螳螂细长触角以及镰刀状前腿。 　　碑座西侧浮雕“虎啸风生图”，构思巧妙，动态感十足。山崖上猛虎跃跃欲试，山崖下溪水倾泻不止，虎威在崖树枝叶和野草的倾斜刻画中被高超地艺术表现出来。 　　西侧碑亭内立《敕内官监太监田义近因》圣旨碑，碑的尺寸与东亭碑一致，螭首篆额有“敕谕”两字。此碑记载田义于万历10年8月奉旨押送秦府永寿王府辅国中尉“逆恶乱常”的怀墉去凤阳高墙禁住之事。碑阴有字不清，估计也是清代写的。 方亭内顶有双蛟龙形盘蟒（4趾）藻井。 　　螭首碑底座（方趺）正反浮雕是蛟龙形4趾双蟒戏珠。 方趺正面底部左右各有神兽海马（肩饰火焰）浮雕，方趺正面底部海水中雕嵌着鱼、海狗、海象、海猪，崖石座上摆放着海宝盘。 　　方趺反面底部海水中雕嵌着海狗、鲸鱼之类。 　　方趺东西底部海水中雕嵌着神龟。 【享堂遗址】 享堂是祭祀建筑，建于墓园中央，殿宽14 m，进深9.4 m，民国时期被毁，现残存殿基、青石镂雕菱花窗、“敕赐显德祠”石门额。据说，享堂内原有一尊田义的楠木雕像，今无存。 　　享堂基台北侧自东向西目前一字存放着3座明·万历33年的谕祭碑和1座清·道光10年的《重修慈祥庵碑记》碑。 碑下方趺正反面浮雕均为摩羯龙变形4趾双蟒，中间是吉祥三宝之一的宝相花（“宝、仙之意”装饰图案）。方趺两侧雕刻着摩羯龙变形4趾单蟒和宝相花。 ［注1: 谕祭，皇帝遣人吊唁。］ ［注2: 自东向西一字排列的谕祭碑分别是《皇帝遣内官监太监赵刚谕祭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碑、《皇帝遣御马监太监杨致中谕祭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碑、《皇帝遣御马监太监王钦谕祭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碑。］ 　　享堂基台中间目前存放一座慈祥庵《皇恩准给碑》，半圆形寿域西侧存放一座太监慈有方墓碑。 《皇恩准给碑》的方趺正反面浮雕也是摩羯龙变形4趾双蟒，中有宝相花，两侧为摩羯龙变形4趾单蟒和宝相花。 《慈有方墓碑》方趺正反面的雕刻十分精美，祥云、海涛间雕有3匹海马，形象生动，匠艺高超。 ［注：太监慈有方，顺天府大兴县人，历经明清两朝，死于清·康熙帝时期。当年，慈有方捐产为庵（即慈祥庵），被称“东曲”，而田义墓也作为“西曲”纳入庵中得以保护。］ 【寿域门】 沿享堂基台往北便是一座硬山卷棚顶的石质寿域门，门额刻字“古华阴渭川田公寿域”。 　　进入寿域门后就是田义坟冢和地宫、4座太监坟冢（自东排列序顺为：太监慈有方墓、太监田奉墓、太监马荣墓、无名太监墓）。 此外，还有迁来保存的一座罕见而奢华的明代未使用的宦官墓室（即空穴）。该墓室为前厅后室拱券式石墓，石门门额雕字“一尘不染”，门侧框楹雕着“寿域万年安海渥筹添万倍，佳城千载固朝堂粟益千钟”。4个门簪均为描金彩绘。室内东、西、北三面各设壁龛，有精细的石门扇。石棺床东南角有一石供桌。据说，这座空穴很可能是明末陪同崇祯皇帝一起吊死在煤山（今故宫正北的景山公园）的太监王承恩预留之墓。该墓目前存放着2006年在玉泉路出土的一具清代干尸。 　　田义9岁进宫。据《乾清宫近侍司礼监掌印兼掌酒醋面局印总督礼仪房司礼监太监渭川田公墓表碑铭》碑中记载：“万历乙巳秋（即万历33年）⋯司礼监太监田公以疾卒于直庐。⋯⋯渭川陕西华阴人也。儿时聪慧⋯⋯宫掖简送凵内书堂讲书，⋯⋯累迁内官监太监、赐蟒衣玉带，⋯⋯公周慎简重，练达老成，历事凵三朝，未尝有过。⋯⋯享年七十有二，以九月二十日，窆［biǎn ］于磨石口茔地。” ［注1: 直庐，侍臣值宿之处。窆，落葬，下棺于墓穴。］ ［注2:《二十四史·明史·列传·宦官》中记载：“初，太祖制，内臣不许读书识字。后宣宗（明宣宗·朱瞻基）设内书堂，选小内侍，令大学士陈山教习之，遂为定制。” ］ 明末宦官·刘若愚的宫廷史料笔记《酌中志·卷五·三朝典礼之臣纪略》中记载：“宏卒而掌司礼监印者，张诚也。⋯⋯继诚掌印者，田太监义，⋯⋯义陕西西安府人，嘉靖二十一年选入，由文书房升南京守备，神庙久知其贞介忠诚，有大臣度，特召秉笔，其楷书端严有如其品。⋯⋯ 田性俭朴寡言，休休有量，人不敢于以私。⋯⋯田至乙已八月卒，葬磨石口。” 　　田义墓地宫多次被盗，1998年完成清理修缮，目前地宫中仅存金丝楠棺木残板2块。 墓冢前酷似印章的大方碑雕刻十分精细、繁华，正面云纹衬托着10蟒戏珠，方趺浮雕为蛟龙形4趾双蟒戏珠。方碑两侧也有云纹衬托的10蟒戏珠，中饰莲枝纹含6朵宝相花，方趺浮雕为单只麒麟。 寿域内石刻文物寻趣 【石刻中的典故举例】1️⃣米芾拜石（慈有方墓壁东南侧） 据说这一典故源于米公祠（原名宝晋斋，今安徽无为县城西北隅）。传说他的宝晋斋内曾有立石，形如翁，他每天抱笏揖拜，并称石为“石丈”。米芾博雅好石，如痴如癫，且精于鉴赏。 ［注：米芾，，被尊称为“石圣”的北宋著名书画家，其相石要诀“瘦、皱、漏、透”流传至今，当为品石之祖。］ 《宋史·米芾传》中描述：“米芾，字元章，吴人也。⋯⋯芾为文奇险，不蹈袭前人轨辙。特妙于翰墨，⋯⋯苏轼亦喜誉之。⋯⋯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无为州治有巨石，状奇丑，芾见大喜曰：「此足以当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为兄。又不能与世俯仰，故从仕数困。” 　　米芾拜石反映出他艺术生活中的一种创意。 这里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明末清初·李宗孔的《宋稗类钞·卷四》中记载：“米元章守涟水，地接灵壁，畜［xù ］石甚富，一一品目，加以美名，入书室则终日不出。时杨次公为察使，知米好石废事，因往廉（注：自检敛）焉。至郡，正色言曰：朝廷以千里郡邑付公，汲汲公务，犹惧有阙，那得终日弄石，都不省录。尔后当录郡事，不然，按牍一上，悔亦何及。米径前以手于左袖中取一石其状，嵌空玲珑，峰峦洞穴皆具，色极清润。米举石宛转翻覆以示杨曰：此石安得不爱。杨殊不顾。米纳之左袖，又出一石，叠嶂层峦，奇巧又胜。又纳之左袖，最后出一石，尽天划神镂之巧。又顾杨曰：此石安得不爱。杨忽曰：非独公爱，我亦爱也。即就米手攫得之，径登车去。” 2️⃣羊续悬鱼（慈有方墓壁东北侧） 东汉·羊续是著名的廉吏，曾任南阳郡（今河南南阳）太守。一次，下属府丞来送鱼行贿，羊续便把鱼挂起来，待府丞再送鱼时，他便指着已经挂枯的鱼教育行贿者，以示杜绝贿赂的决心。此事后被人们广泛传赞，敬称他为“悬鱼太守”。 这个成语典故源于南朝宋·历史学家·范晔撰的纪传体史书《后汉书·羊续传》。其中记载：“时权豪之家多尚奢丽，续深疾之，常敝衣薄食，车马羸败。府丞尝献其生鱼，续受而悬于庭。丞后又进之，续乃出前所悬者以杜其意。”《初度》 明·于谦碌碌庸庸四十馀，因逢初度转踌躇。腰黄久负金为带，头白惊看雪满梳。剩喜门庭无贺客，绝胜厨传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卧，闲阅床头几卷书。 下图3例： 孙康映雪 唐玄宗时期·徐坚的《初学记》中记载：“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清淡，交游不杂。” 隋·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勉学》中记载：“古人勤学，有握锥、投斧，照雪、聚萤。” 注意，传统石刻中很难表现雪的质感和光泽，这幅石壁浮雕是通过雪堆上的“十字”花雕刻，很好地展现出“月映雪色之光”，实属石刻艺术之绝雕。 彭祖焚香 民间故事，祈福长寿。 刘海戏金蟾 民间故事，财源兴旺。 【石五供上的民俗艺术】 寿域内的宦冢前有许多雕刻十分精美的石供器，内容上蕴含着丰富的想象力，雕琢上透露岀工匠的精湛技艺。一幅幅石刻浮雕，朴实自然，细微之处不失趣味，恢宏之势不失浪漫，民俗之取不失生动，题材之聚不失艺术，风格之变不失协调。 1️⃣古乐器浮雕举例 2️⃣动植物浮雕举例“欢天喜地”之动物乐园上面雕有喜鹊和獾，下面刻出象、鱼、螺、猪。 积极向上的壁虎 “鸟鹤齐鸣”之静谧自然雕有鹦鹉、仙鹤、蜻蜓。 “益寿延年”图（龟、鹤互语） “鹊、猴密语有鹿听” “飞马追逐”惊涛图 “雌雄梅花鹿觅食”图 “鹿虎相遇”凶险图 “鸟入竹林”趣（画面中还有竹笋） 蟠桃树 寿桃供祭 牡丹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