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曾经的望族》之第一部‘’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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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晚年，成梦周安排调停好儿子们的分工合作，静下心来，接过父亲的医籍，一心做起了他的江湖郎中来。

说他是江湖郎中，是因为他并没有固定的场地，完全是信马由缰，凭着心情给人看病。走哪儿算哪儿，报酬更是可收可不收，有时候还要自个儿掏银子给人付药费。

马帮有老三照应，他基本上放心，贯鑫照看不周的地方有胡管家。胡射山是父亲留下的人，忠诚可靠，年龄比成梦周小，比成贯一大，正好承先启后。有他帮忙照看马帮，出不了大问题。再加上孙子世名和世才一天天长大，生意上的事能够帮忙了，成梦周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好好安享晚年。

他的医学基本功都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父亲行医并没有投身名家，无非是靠读几本医书铺路架桥，这本身就有些不可思议。到成梦周重拾父亲遗志，便是他过人的聪明好学所以然了。

书有先秦《神农本草经》、神农氏的《皇帝内经》、汉代的《黄帝内经素问》以及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和《金匮要略》、唐代孙思邈的《千金方》手抄精本，都齐全地摆在家中的书架上，几十年来，除了有几次搬家和打扫房间就基本没动过地方，可以随时翻看。

急流勇退的成梦周专心至致地行医做郎中，从最初的小打小闹到后来悬壶乡里，只用了短短的三五年时间。他学以致用，积水成渊，很快就名扬四乡，即使是霍州城医署的医官对他也是敬畏三分。

成贯一成家之前，父亲呼来唤去最顺手，他经常带上他走村串户，说是要让儿子熟悉当地情况，其实他是想让儿子亲眼见识一下自己的能力。他亲自给人诊病，抓药，甚至熬药，让儿子站在旁边打下手。成贯一老大不小，却整天被他呼来呵去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慑于父亲的威逼利诱，慑于伦理道德上的三纲五常，主要还是他本身性情敦厚的结果，所以，才惟父命是从。

不过，成贯一大多时间并不专心，他的理想不是做个无味的江湖郎中，而是想做个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商人，奈何父亲偏偏看不透他的心思或者说是故意让他留在身边，天天用这些小事和琐事缠磨他的时光。或许老太爷打算将来让他来掌舵这个家，收拾自己退出舞台后留下的一摊子家务。

有父亲掌舵，成贯一无论名义上姓马姓成，身在平阳还是霍州，都注定他忘不了山里，时刻牵挂着这里。特别是他在平阳城和霍州城两地跑，对外头的世界更熟悉，哪里有商机，哪里缺啥商品，他都能如数家珍，说得一清二楚，分析得头头是道。老三也不差，率领着马帮天南地北地跑，贱买贵卖，或人无我有，赚个差价；往往老大得了信息，老三马不停蹄地搬运，成家的财富也就在蚂蚁搬家式的日复一日中慢慢积累起来。

对于父亲一心希望他继承衣钵的想法，成贯一明里答应，暗中却有些不屑。父亲追得紧，他就学点皮毛，追得不紧他就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或者干脆找理由拒绝。

成梦周的内心是缜密的，他越来越觉得父亲有先见之明。在朝廷频布的十等行业当中，只有做官和做医生这两个行业，生活最接近理想的生存方式。做官固然好，大权在握，八成九富，但成氏人个个性情耿直，不太适合，反而是当郎中最好，与世无争且受人尊重。况且，早有历朝历代名人给这个行业做了定性孙思邈如是说：“医者，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与此”；北宋名相范仲淹，更是倡导：“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如此金玉良言，刻骨铭心。

成梦周把成家的生意全交给孩子们，自己潜心钻研中医，经常看他进山采集中草药，对着书本如法炮制，试着为缺医少药的山里人治些小疾小灾。起初人家并怎么相信这些草药的威力，也不怎么相信老爷子半路出家，会有怎么样的一双妙手，但没有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却也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

对于取得的一点点小成就，成梦周总是沾沾自喜，经常对着人们夸大其词，村外的槐树下，溪边泛着月光的青石上，他盘腿打坐，对着老人孩子们一遍遍地吹牛。

他说姜子牙钓了几十年鱼，到了七十几岁才钓到大鱼周文王，随后伐商灭纣，兴八百年周之基业。晋文公，春秋五霸，流亡十九年，花甲之年才返回晋国即位。汉武帝刘邦四十八岁时还只是一个小混混，五十五岁才做了皇帝。

“比起他们，我还是年轻人呢！”

成老太爷博古通今，无人能驳。七八十岁的人了，竟然还称自己是年轻人。事实也胜于雄辩，他行医行出了成果，不仅仅惠及父老乡亲，连成氏子孙也从中受益。

大元至正初年，偶得朋友推荐，成梦周到霍州城为人看病。走进人家的院子，见到处挂的是红红绿绿的布挂，颇为惊讶。仔细打听，才知道邀他的是霍州城最有名的大染坊——马家染坊的掌柜，姓马名启寒。光听这名字就雅致，听籍贯更是如雷贯耳，此人山东济南府人士，生平不详。人们只知道他从年轻就在这霍州城里做生意。

马掌柜病并不起眼，头几天去霍山里进原料，遭了雨淋，不堪染上风寒，加上连日舟车劳顿，回到家便卧床不起。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病后来竟然酿成大灾，差点要了他的命。霍州城里名医璀璨，成群结队，但就是没人能号的准他的脉，眼看着小病成了大病，于是发帖子，重金各地寻医。

成梦周偶然揭榜，却之不恭。他看病并无现成的药方，完全是联横纵合，阴解阳毒，现场发挥，现凑方子。只见他搬一把竹椅，下巴微抬，胡子微翘，眼睛眯成一条线，三指轻轻成钳，矜持地替人家把脉，不知道身份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京城请来的太医，颇有仙风道骨风范。天井里种有海棠和紫薇，还有一树紫丁香，花香浸脾，落缨缤纷。老太爷气沉丹田，不动声色地把了半天脉，又望了望病人的脸色，才起身到金盆里洗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急火攻心，又遇雨淋，心火在体内散发不出来，只要用上我配的草药，药到病除。”那天成贯一跟着父亲去城里。三弟接了批货，要送去江浙，让他去霍州城帮着取货单，顺便陪着父亲。没想到到了那里，父亲却硬是不让他脱单，说瞧完病人一起去，先给人看病要紧。成贯一听从父亲的安排，有些不耐烦地把马车拴在墙外的拴马石上，坐在石桥栏杆上闲等他。这里小桥流水，荷塘花红，也不失一个观光的好地处。主要是从他坐的位置正好看到马家的宅门。老人的治病手段他不看也大体清楚，在他看来，爹用的无非就是一些小手段，清热凉血、定惊的草药山里俯拾即是。要说特别之处，倒是爹的淡定和大无畏精神。一个乡野郎中，竟然敢跑到城里给人瞧病，换谁也怯场，他却表现得跟华佗一般从容镇定。单从这一点上讲，他就十分佩服父亲。正如成贯一一向料想的那样，当时成老太爷所用的草药确实不是名贵药材和偏方秘件。他大剂量用了一味中药，就是人们口中的“大青叶”。这小小药草在中原一带，特别是霍山中满山遍野都是，野生和人工种植的都有。大青叶又称蓝靛，基本药理人所共知：草药性寒，味咸；常用作温毒、发斑、血热吐衄、胸痛咳血、口疮、痄腮、喉痹和小儿惊痫。令人没想到的是区区一味山中草药，配上几位不值钱的其它草药，竟有这么大的神奇。马掌柜服下了药，三日见好。温火再煎服几副，不久便痊愈了。成梦周在马家上下惊喜交加的目光里飘然走出宅门。马夫人半天才回过神来，取出留下的草药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原来他用的主方药物便是板蓝根，也就是俗称的大青叶的根茎。自家男人也正是因为收购此种药材才进的深山，正是因为想收购这种蓝靛才得了瘟症。不过，说起两家对于这t种药草的用处却又风马牛不相及，成家用来治病，而马家用它做染布的染料。望着眼前的汤药和配方，马掌柜顿时生出许多感慨和惺惺相惜来。

2、

成梦周心绪不宁，在开春万物拔节长穗的季节，更是一阵阵潜入骨髓。

他主要心病来自儿子们的婚事。老太爷自从十四岁娶了大三岁的山里女人赵氏，一生给他生了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中，老二贯臻早早就娶妻生子，老三也早早就被女方相中，就差娶媳妇过门了，老四尚小，唯一就是老大的婚事没有着落。最初老三说，大哥不娶亲他就不娶，哪有兄弟比哥哥先成家的。

老大之所以误了娶媳妇，除了跟着爷爷东奔西走，不想早早成家受拖累，还在于没遇到有缘人，一来二去给耽误了。老二从小就是个白面书生，被后山乡的里长看中，老丈人点名倒赔送嫁妆。老三看上邻村的闺女，女家以做豆腐为生。这闺女天性聪慧，做得一手好水豆腐，成贯鑫喜欢吃，一天，见人家女子手凉，就硬捉到怀里替人家暖和，这一来二去，双方就认识了。就是发话老大不娶，媳妇就不娶进门。

山里人祖祖辈辈生活贫贱，都想把闺女嫁到城里，成家的后生们却个个受女方待见，也算是难能可贵。所以，成梦周很在意孩子们的亲事，生怕哪个伺候不好黄了，心事一天比一天重。

同样纠结儿女婚姻的不单单是成家人，霍州城的马家也正为香火不旺忧心。马家三代单传，到了马启寒这里，连个生养都没有了。马氏夫妻用尽了床上招数，寻遍了偏方秘法，就是没生出半只虫子来。四十岁上只好收了一个养女，考虑日后替老两口养老送终。

不过马夫人终不死心。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盂兰会启，普度门开。霍山下的东宝相寺要搞盂兰盆节，马夫人打定主意要去。

马夫人想去东山宝相寺，不仅是为父母超度，重要的是想去寺里里求个生子签。

马启寒也早有此意，女人四十岁就是极限了，说什么也要搏一下，他早就备了香纸供品，夫人也准备好了捐银。到大殿里虔诚地一跪，人家面沉似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到寺中管事把夫人引到捐助箱，当众布施一笔重金后，身后才响起和尚们响亮的诵经声，佛事也开始得有板有眼。

“南无阿弥陀佛！”

大和尚轻声吟诵了一句，行了个单手礼，先问：“施主所求何事？”

马启寒迎头上阵，问前程和未来，那个想繁衍香火的斜恶念头压根儿就没敢露出来。

师傅让他用笔和纸默写下诸如姓名、年龄和生辰八字，呈到面前来。面对着那张字贴，师傅的话从容不迫且寒气逼人。

师傅说，单从名字上分析，马家命运是曲折而多舛的。

“你看你看！光拆解先生的姓，便略见一斑。”

他急于请君入瓮，晃着手中发黄的经书：“一个‘马’字，五行属水，八画；单就这个字说，你刑克父母，慈祥有德，清雅伶俐，中年多灾，晚年吉昌。”

马启寒暗中吃惊，正如僧人所言，自己的确早年丧父丧母，也的确慈祥有德，清雅伶俐，不然怎么会创下如此家业。只是自己命中无子，将来这苦苦积攒下的基业还不知便宜了谁，这才冒着被戏谑的成分来寺里求仙问佛。

不过，听师傅的话也并不是那么险恶，他最后两句就很中听，虽然中年多灾，但晚年吉昌。

“如师傅所言，父母先世是对的，慈祥有德，清雅伶俐也在讲，只是这‘中年多灾，晚年吉昌’晚辈不太懂，还请指点迷津。”

师傅言行上有一丝卡顿，接下来的解释却令他欣慰。

师傅说：“从后来的两个字来说，启字代表清雅伶俐，少乐多忧，出外大吉，中年有灾难。欠子之字，是个吉字。寒字虽克父命，代表幼年辛苦，但却预示着中年成功隆昌，福寿兴家。”

“谢谢大师，我要的就是您这个吉祥祝愿！”

马启寒急忙向他磕头谢恩，请他把话打住。他深知寺院求福的奥秘，见好就收。只是夫人尚有些不满足或者说城府不深。她虽说徐娘中年了，还想凭着保养姣好的身体努努力，再为马家添个一丁半点儿。

“师傅，您说，我还有这个可能吗？”

她半扭捏半招摇地晃动着身子。虽然是正午，大殿里的光线还是过于昏暗，阳光穿不透殿前菩提树宽大的叶子和殿堂密实的窗棂。而马夫人的身体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映衬显得格外丰腴和妖娆。肌肤白里透红，宛若凝脂。她胸部丰满，薄如蝉翼的披纱根本遮不住部分的凹凸毕现。

师傅浑然打了个寒战，浑浊的目光说不上是厌恶还是贪婪，他只是努力地让自己闭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又是空献媚一场，就在女施主失望地起身要走时，对方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把她拦住，破例提出打扫出一间空房来，请女施主住一段日子。

“回吧！”

马启寒适时地否决了夫人的乐观想法。

成梦周来马家，曾一言戳破天机，人常年泡在染布房里，不中毒是不可能的，毒性的染料会造成人终身不育。

通过这一场病，马启寒得出了个结论，招个养老婿，操持这个家为上上签。

3、

成老太爷给马家人治好了病，心情舒畅，在霍州城里多住了几日。

成梦周之所以留滞城中，并不全是为了休闲，而是想到处走走关系，处理一下医统的一揽子事务。

尽管战乱缤纷，各种传闻不绝于耳，但各府、州、县生活还在继续。当官的继续耀武扬威，老百姓继续夹起尾巴来做人。市井的生活仿佛是下坡的车轱辘，尽管刹了车，依旧按照惯性向前滚动。

大元对于医药卫生管理十分严格，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特别苛刻。各地的惠民药局、边关卫所等处所设医官、医士、医生，俱由太医院派遣，年终考查其功过，作为升迁任免之据。市井诊所，乡野郎中，也都有各种规矩扣在头上。

最近市面流传朝廷要实行新政，取缔私人行医，至于是新皇帝还是旧皇帝谁也说不准。成梦周想到州府去打听打听，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城了，府衙不少门庭新人换旧人，原先疏通好关系不好使了，得重新来。惠民药局、养济院、安乐堂都是州府掌管贮备药物、调制成药的权力机构，军民工匠贫病者均在这里求医问药。如果遇疫病流行，惠民药局还大量采购药材免费提供给人们，所以药物的需求量很有大，商机无限，他不能放弃或坐视不管。

马掌柜却以为成梦周只是来城里散心的，主动提着好酒上门求醉。俩人喝着喝着便交心交底，商定结为秦晋之好，并敲定由成家从山里采购药材，加工好送到霍州城来。马家用则付现款，用不完则直接卖到其他州县去。

当然，俩人最熟悉不过的还是平阳和霍州二城。

“咱们这又不是多大的营生，有这两座城保底就足够了！”

成梦周大喜过望。山西有十二个州府，平阳为首。平阳府管辖十一县，以洪洞为首。至于霍州，介于府和县之间的规模，下领霍邑、赵城、灵石三个县。它东接霍山，西临汾河，南望峡谷，堪称一块风水宝地，也是难得的营商好市场。

马家主动联姻，这可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成梦周深知生意场上独来独往的艰难，日思夜想有个势力的亲家联手，这下子机会来了，他当即表示赞同。

从成家庄到霍州城，少说也有五十里，还全是山路，打一个来回，即使是快马也得一天的功夫。自从接了马家的生意，成老太爷有时亲自去送货，有时安排成贯一去送，这一来二去两家便生出许多情愫来。

马掌柜看成家人朴实可靠，进城晚了就留成贯一宿在家里。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马家的养女马心玉，二八年纪，尚未婚配，久了，也心怡成家的这位公子。东家注意到只要成家公子来，心玉闺房里的灯一定亮到很晚。马掌柜一家人住后院，店里的伙计和客人住前院。东院有一个旁门，只要成家后生来，西厢房那边便听到门轴不停地“吱扭扭”地响。老两口倒不担心发生其他事，只是心疼心玉心神不宁的样子，久了，人都憔悴了不少。

事不能再迟！成贯一再来城里的时候，马家夫妇托他捎书信一封，用火漆烫住，说要成老太爷亲启。成老太爷展开信读着便笑出声来。成贯一不解，问爹什么事？成老太爷也不说破，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

“好事，喜事！”

4、

担心夜长梦多，成梦周当天就找族里老人们商量成全这桩子婚事。知心掏心，族人纷纷说这是成家的机会，只要马家看中咱成家的人就好，甚至把兄弟四个都扯了进去，说人家闺女看中谁就是谁，族人绝不阻拦。

成梦周当场说，老二就甭指望了，就在贯一、贯鑫兄弟两个人中选，人家相中谁，谁就得当这乘龙快婿。

“爹，拉倒吧！”

老三一言击中要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巧凤早就扔下话了，只要大哥成了亲，人家孟家立马上门，彩礼都不要。说来说去，我也算是名花有主的人了，霍州城那头喜欢的就是老大，你就少在这里混肴是非。”

成梦周不曾想到老三说话如此直白，完全不顾爹的尴尬，于是，挣扎地说：“人家是见了你大哥，可人家也是大家闺秀，万一要有个挑三捡四呢！”

成贯鑫这会儿冷笑道：“爹，我说你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都对上眼了，一个非娶，一个非嫁，你还在这里拿我打马虎眼。”

说罢，拎过老四的脖领子，戏笑道：“您老人家的话就是圣旨！您说老大人家看不中，老四也行。不过就是这小子鸡鸡还没长毛呢，你给他娶个媳妇他也不懂得稀帘！”

说着，老三便佯装去脱四弟的裤子，吓得他弯腰夹腿，双手护裆杀猪般地嚎叫，逗得满屋人哈哈大笑。

既然老三执意要脱去父亲的这层伪装，成梦周便不再装模作样，该谁是谁，这事就这么定了。人家马家看中的是老大，家人们也都希望这个乘龙快婿是他。

成梦周挥挥手说：“不争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爹，哥娶亲我不反对，可是，从来都是男方主动，这回我咋觉得女方反而积极了？我还听说马家无后，该不是要选我们家老大当上门女婿吧！”

成贯鑫冷不丁地又放了一炮，正好击中成梦周的命门。其实在跟家人商量之前，他就清楚地知道马家的心思了。马家无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创下的基业无人继承，所以想招养老婿上门。马启寒也没有背着他自说自话，从一开始就跟成梦周当面挑明了这层意思。成梦周之所以顺水推舟，是想贯一走了还有贯臻，贯臻走了还有贯鑫和贯捷。成家四个男娃，到什么时候也断不了香火。往好处说，老大若继承了马家的遗产，将省去了自个儿创业艰辛几十年，有这样行云流水、淡定风清的日子，干点自己喜欢的什么事不好？往坏处说，即使贯一这辈子随了人家的姓，归不了成家门，但下辈子未必，血浓于水，不管这辈子如何，下辈子生出来的娃还姓成。

听老三的话不咸不淡，有肆意挑唆之嫌，他果断地对大家说：“我是当家人，今天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就这么决定了！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去！”

成梦周的表态让家人们都目瞪口呆，猜不透他确切想干啥。第二天一早，成梦周便备了彩礼，邀了媒人上门提亲。

5、

果然一说就中。

马家也证实了要选婿进城的想法，双方婚事方面也都没有意见，都觉得这俩娃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

只是在成贯一姓成还是改姓马的问题上双方观点不一致，马启寒坚持作为上门婿，继承马家的财产，必须放弃成姓改姓马。结婚以后，小两口的家也是要安在平阳城而不是霍州城。

“马家在平阳和霍州都有生意，我和她娘老了，照顾不过来，小两口就去那边，我们在这边。不过您放心，走多远他俩都是咱的孩子，我会定期督促他们回去看你。将来不管是我们老了还是您老了，孩子一样披麻戴孝送终！”

马启寒的话透着不容置疑和篡改的斩钉截铁。这在成贯一的心头引起剧烈的震动，尤其在族人堆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事先老爷子含糊其辞，并没有明确说明儿子是要去给人当养老婿。成贯一最初也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到父亲正式上门提亲，对方明确提出来，这才让他始料不及，也一下子难以接受。他清楚，凡给人上门做了养老婿，男的要改用女家的姓，两人生的孩子也一律用女家的姓。虽然成姓并没有显赫的身世，但毕竟也是独枝显脉。身为成氏后人，维护家族尊严理所当然，他却为了一己私利背叛祖宗，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件事竟然在这上面耽搁了，只到半年之后事情才又出现了转机。

事发马启寒又一场大病不起，媒人劝他家产和金钱都是身外之物，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再说当年他也是净身出户，支身从山东来到这秦晋之地的，至今连个近亲也没有。姓成姓马又有何妨？只要女婿好，老两口将来无论谁先走，有个人给抬棺指路就该知足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马启寒似乎醒悟了许多。他跟妻子商量，只要死之前身边有人照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往深处想了。民间早就有半招嫁的先例，男女双方不必改姓，都有继承双方父母产业的权利和履行赡养的义务，其后代有用男方姓，也有用女方姓的。

“如果有人问起来，这么说也不丢人。”

马启寒竟然如此轻描淡写淡定从容，决意把家产赠予成氏家人，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的举动。成家若再在上不上门这事上推三挡地，也就显得不够意思了。父亲回去告诉成贯一，成贯一也就没有理由再明确反对，勉强答应下来。再者言，当初都是自己主动，心中早有暗许，怎么到关键时候反悔了？再说成家缺的不是有名有姓，而缺的是机会！虽说他做的是上门女婿的名声不好听，但条件明摆在那里，不由得你不动心。

其他条件则轻松灵活的多，他先要为马家夫妇养老送终，还要写一纸文书，体现终生不得休妻抛子这样的承诺。不过，未过门的老丈人也说了，协议条款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有一朝一日成马两家日子过得富足殷实了, 成贯一想娶妻纳妾，也可以网开一面，只要文玉点头同意就行。至于老两口有朝一日归天，染坊姓不姓马无所谓，子孙姓成姓马也随便。

成马两家从此结为亲家。到年底，成贯一到府署户房那里改了户贴，正式入赘平阳城的马家染坊分号，成了马家染坊的掌门人。

大婚那天，两家都不约而同视蓝靛为媒，把采来的鲜活植物移栽到花盆里，摆放在房前屋后，还选了两棵最好的，用精致的瓦盆直接种好，摆到供桌上，这让来参加婚礼的亲戚友人大为惊讶。

两家人崇尚的这种草药当地人也称“马蓝”，它的叶子经加工制得的粉末或团块，可作染料，药用时的作用更多。

成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3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