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元钱

小草

最近天气变冷，我翻出去年换下的棉衣，不经意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元钱。近年来，随着网络的发达，人们的交易方式发生了巨大改变，纸币已经渐渐的淡出人们的生活，即使偶然持有，也是备不时之需。望着这张皱皱巴巴在口袋里“沉睡”了一年或许时间更久的纸币，我不禁潸然泪下，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时间回归到九十年代末。

那时我正在读中专，每月的生活费经精打细算至少需100元。这100元其中学校补助50元，家里凑50元。学校的补助尚且能够按时发放，但家里的贴补因为拮据往往无法正常保障。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中午，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树叶蜷缩着，地里即将成熟的麦穗发出咔咔的响声，狗狗爬在墙角阴凉处伸着长长的舌头大口嘴着粗气。村口、路上、庄稼地里不见一个人。此时的人们一般都躲在凉房里，或喝茶唠嗑，或躺在凉席上闭眼微睡。

这时，家里的气氛沉闷的几乎让人窒息。我光着膀子坐在门槛上，眼里噙满泪水，心里充满着无奈和怨恨。父亲坐在炕沿上，勾着头神情木然，嘴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母亲坐在小凳上，腰上还围着做午饭时的围裙，焦急的瞅瞅我，看看父亲。马上就要返校，学校月初发的生活费早已花光，家里的贴补还没有着落。

现在想想，我不应该对父母心生怨恨。父母都是农民，一年四季趴在那几亩薄田里，虽然无休止的操持，但最终还是仅仅填饱肚子罢了。家里的开销以及我读书的费用全靠父亲养的几只羊带来的收入和父亲给别人家承包秋季翻地活挣的几百元钱赖以维持。现在家里能卖的大一点的羊已经卖完了，去年翻地挣的钱去年就已经花完，今年的翻地时间还没有开始，费用就在年初开学时已经被父亲预支。

“我去村上把今年的工资结了”。母亲的一句话打破了家里的沉寂。母亲是村里的妇联主任，一年的工资是五十元。

“这才半年，你怎么张开口，要不我再出去转着借一下”。父亲从炕沿上下来，拾脚把烟从鞋底上擦灭，毫无底气的低声说道。

“周边能借的都借过了，往年借的都没有还清，谁再给借！还是我去找村主任说说，看能不能提前给我把工资借出来。”母亲说完，别无他法的父亲用沉默表达了认可，母亲解下围裙，戴上草帽出门朝村委会方向走去。望着烈日下母亲瘦弱远去的背影，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两个小时后，母亲气喘吁吁的疾步返回。她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洗得发白的衬衫前后被汗水所浸透。母亲用她粗糙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将一张五十元的钱塞到我的手里，急切的说：“赶紧去学校，不然会迟到”。钱被母亲攥的皱皱巴巴，并且被汗水浸泡得湿漉漉地。那一刻，我实在忍不住，捂着脸低声抽泣着返回学校。

后来我问母亲是如何提前借到工资的，母亲只是淡淡的说：“我当时说了一下情况，主任就让会计给了我呀！”母亲去世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时任村上的会计说起这件事情，他对母亲当年借钱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

他说母亲当时找到村主任，提出提前结工资，说是孩子上学用。半年时结清全年工资主任当然不同意，因为这是违背财物制度，再说村上工作人员的工资都是年底乡上统一下拨，没有提前结的先例。母亲急的团团转，主任走到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嘴里不住的求主任想想办法。主任气的几乎要骂母亲，但是又忍住了，最后实在被逼得无奈，就让母亲打个借条，母亲因为不识字，借条是会计起草，母亲摁的手印。其实就是没有会计的叙说，我也能猜到母亲当时借钱的难度究竟有多大。

现如今的我，早已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五十元钱对于我的生活来说已然微不足道。但当年母亲借钱的情景却如同刀刻斧凿般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中，虽历经多年，却恍若昨日。子欲孝而亲不待，每每想起此事，唯有暗自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