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在画你(二)

刘仁杰

【前情回顾：1961年秋，正在服兵役的父亲在即将进入教导队的时候，祖父找到了部队。父亲不得不脱下心爱的军装，离开了那个如火如荼淬炼过他的火热的熔炉】

和那个时代试图闯乡关的许多同龄人一样，父亲的“闯乡关”也没有成功。但父亲必竟在新中国的军队这座大熔炉里淬炼了一把，炼就了他不怕困难，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不谄媚不弯腰的个性……这使他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既有过机遇也充满了挑战。

父亲根正苗红。祖上只有他太爷爷为困难乡亲开过仓放过粮，用后来的话说叫“开明士绅”，太爷爷人称“白毛”——年轻轻就长了白头发。到了父亲的爷爷的辈上，传说中的大户没落了；至父亲的父亲辈上，四弟兄挤在了一幢破屋子里，他的幺叔后来还入赘了他乡。新中国成立，该家庭成份被划定为“贫农”。

父亲出身贫农家庭，有“保家卫国，当兵光荣”的经历。1961年，回乡后的父亲被安排进了大队，成了一名只拿工分的“干部”。

孝感县小河公社十大队(后改区：孝感县小悟公社刘河大队）地处大别山南麓、鄂豫皖边界，山多田少，农业基础薄弱，当地群众基本上靠天吃饭，闭塞贫穷。大队干部一班人和广大社员一道，战天斗地，靠肩挑背扛、锄头箢子，修建了二座较大型水库、三座小型水库、塘堰若干，基本上保证了全大队大部分农田旱涝保收。每当天旱，别的大队辛苦抗旱、粮食欠收，人们就会念叨自己大队的干部好。直到现在，老辈人提起那几座水库，还为那一茬干部翘大拇指，也觉得自己辛苦的一场不亏。

大队建设了林场，种植了大面积的板栗、杉树、茶叶，收获季节，大队派人出工，人们心里像过年一样高兴。因此，大队多次获得上级授予的先进党支部、生产大队荣誉。在大队近二十年的青春岁月，父亲还经历了四年“四清运动”、紧接着见证了十年“文化大革命”。这些没完没了的运动丝毫没有影响他日后工作的激情，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片通透清澈的蓝天。

70年代末期，父亲从生产大队的大队长调往人民公社，组建手工业联合社，后更名为“综合厂”。父亲任书记兼厂长。

万事开头难，从遴选场地到兴建厂房、及各行业技术人才和配属人员的走访招募，父亲常常忙碌到深夜。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个由铁(器)、木(器)、竹(器)为主的综合型社办企业拔地而起、顺利开张了。这标志着大山深处一个农业型公社从此走出了工业、服务业多元发展的第一步，意义深远而重大。

父亲从农民到军人，又从军人到农民，没有学习过任何一门技术，却要管理从各业匠人中招募上来的佼佼者；父亲只有相当于初小文化水平，却要率领一个崭新的企业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实现领导和群众发展经济的梦想，困难是显而易见的。

一次，木匠要铁箍子，铁匠打造。铁匠打好了铁箍，木匠说不好用。两人争来争去，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去。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只好找父亲。父亲来了，听完两人说的话，又看了铁箍和木匠手里的活，心里有了主意。

正值五一，父亲提前放了劳动假，留下了铁匠、木匠。父亲说，都是方圆百里有名气的师傅，这点活难不倒你们，如果做不了，我敲锣打鼓送你们回去，我再重新找师傅。

技术好的匠人往往个性也强；行当不同的匠人之间更不愿意谁服谁。毕竟都是行业的翘楚，当着太多人的面，说谁都不合适。匠人好面子，父亲给了……

假期过后，父亲开大会。会场上呈列着铁匠木匠合作出来的合格产品；铁匠木匠在会上做了检讨，不应该把独立王国的习气带到厂里来、厂是个集体。

个性强，我来组织大家比技术；不服谁，我来组织大家比贡献。父亲有农民的质朴，有军人的正直，几个回合下来，不同的专业、不同的部门终于融合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家庭。

后来，财政局调人(公社叫财政所），父亲因“综合厂”管理需要，被卡住了。

80年代初，父亲受上级领导委派，率领公社民工参与国家大型水利水电工程——葛州坝工程(330工程）建设。一千多名民工在自家门前的小河沟里洗去脚上的泥巴，跟随父亲来到了离家几百公里外的宜昌，住简易工棚，干脏活累活，再次把脚插进了泥里水里。

苦和累就农民兄弟而言也许算不了什么。工地上，四面八方的队伍人山人海，南腔北调的声音不绝于耳；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旌旗招展、机械轰鸣、大江奔腾。每一个人在这种环境里面似乎都变得十分弱小。

父亲参加过千军万马的军人大比舞，他心里明白：一千多人的队伍在家乡也许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可在大江大河面前什么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一股细弱的山泉。一股细弱的山泉融进浩瀚不息的大江大河，会有怎样地碰撞、迷茫和牵绊？队伍稳定、人员安全、生产秩序……父亲再次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父亲施工的地方与宜昌市区不算太远。也许现在认为，工作那么繁忙、都是成年人，人员稳定有啥可担心的？其实不然。父亲的队伍来自一个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宜昌是个市、有330工程，经济社会形态和人们的思想较家里活跃不是一点点。民工，说白了八小时以内是战士，八小时以外是无牵无挂的自由人。父亲是他们的指挥长也是党组织的书记，一千多名民工有父亲、有儿子、有丈夫，背后承载的是一千多个家庭。来自领导和家庭的殷殷嘱托，双双压在了他的肩上。长江作证，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夜，除了要管好大家的吃喝拉撒睡，他不仅要抓施工进度，还要抓生产秩序、生产安全，同时还要抓队伍的思想道德教育。

父亲带队期间，一千多人的民工队伍没有发生过一起恶性工伤事故，没有出现过一例严重违法乱纪现象，没有受到过一次工程总指挥部的严厉通报批评。

一位作家曾经说过：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时代之重再次压向了父亲：山一样的父亲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那是个计划生育超生“一票否决”的年代……

因为父亲，每当我踏上宜昌这块欣欣向荣的土地时，心里总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澎湃激情！

“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因为无数前辈的努力，我们才有了今天！

(本节字数：2253)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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