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云之萍

昨天下班刚回到家，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莹莹，妈今天给你三哥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没人接。你给你哥说，妈今年不过生日，叫他不要在酒店订饭了。你再给粉粉说，叫她明儿嫑来了，她住院才回来没几天，上次她来给我买了好多礼，妈都没吃完昵。” “又不花你老二（我妈跟老二过）的钱，谁给你订生日宴，你去吃好玩好就行。人家不接你电话，就嫌你挡七挡八，烦！你想叫你碎女子（小女儿）嫑来，你就给她打电话么，我凭啥叫人家嫑来呢？自己又不会拨电话，你一天叫邻居给你拨五六回电话，你是想叫全村人都知道这老太太明天过生日呀！你还说不想惊动大家？” “算了，嫑打电话了，娃要给你过生日，你过就对了么。今年过了生日，明年你过得上过不上还说不定呢。”给妈妈拨电话的邻居在一旁劝解。 慈母八十八寿诞有寄 文／枫叶满山树静奉亲风不凉，团圆最是菜肴香。南山毓秀青松老，曲水流觞百岁长。儿孙只愿少玩劣，慈母但求多健康。今日歌飘三界外，紫薇斗向五行羊。 　　挂了电话，我又有些后悔——怎么能跟母亲这样说话呢？就不能好言相劝么？圣贤书都白念了！再把母亲气得不好了，你就是个罪人！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母亲今年的变化，我不禁泪目：前几年走路脚下带风的母亲，近两年突然就驮了背，走两步，就气喘不止。春天里在一起吃外甥女的喜酒时，母亲要喝冰冻的饮料，我劝她别喝冷饮，喝点热茶。 “我想喝冰的，我爱喝冷饮，给我倒。” “你就给我娘（婶子）倒些先，我娘身体好，能喝。”堂嫂笑着劝我。 说真的，那时候八十八岁的老母亲爱吃肉、爱喝冷饮，我真不如她。可最近我发现她吃饭连小半碗都吃不完了！今天说头疼感冒了，明天说心慌气短，后天又说浑身没劲。甚至，有时候说话字语都咬不真了！ 母亲中年受寡，抓养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成人，受尽难肠。老了，她又跟了我那连钱都不认识的傻二哥和呆二嫂过，又养育二哥的三个孩子长大。从十七岁到八十七岁，母亲当了七十年的家，刚强了一辈子的她，突然就衰老了！ “你二哥一冬都没活儿做。” “你也给你那侄儿说个媳妇儿么。” “妈不去，你的心意妈领了。妈去了，你二哥吃不到嘴咋办？你不要操心妈，妈那里都不想去。” 每次去看母亲，她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我这样比方那样比方，给她宽心。她终于肯来我家住两天，这就是伟大的转变。 二哥的两个儿子都有出息，又特别孝顺。空调、冰箱、洗衣机都买最好的，电视机也是超大型曲屏的，人坐在任何方位都不影响视觉效果。 可是母亲怕费电，舍不得用这些“吃电”的老虎。 “好我的妈吔，你再觉得你还能再活八十岁，你就别开空调。”去年暑假，我跟母亲开玩笑。 老年人特别怕死，母亲也不例外。她终于肯住进有空调的东厢房里。老姐妹们天天齐聚于此拉家常，有我陪她们谝闲传，仿佛我是她们共有的女儿一样。 那么刚强快乐的母亲，怎么瞬间就有了衰老的迹象？村里的老人一个个殁了，我从来不会想到母亲有一天也会离去。可这个冬天，我的母亲真的老了！ 泪如泉涌，深夜难眠，我那么刚健的母亲，怎么就老了？！一想到母亲头上那风中鹤发，一想到母亲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面条，我又潸然泪下，默默饮泣。 献天寿令 .祈福慈母华诞 文／枫叶满山阆苑人间难觅，　杨门懿德弥高。　嫦娥开境水云谣，来献千岁灵桃。　 为祝慈萱齐天寿，舒广袖，燕舞暮朝。　亲朋交赞此良宵，　浮世孝道唯高。 　　当我感觉到母亲的突然衰老时，我更加频繁地去看望她，想弄明白为什么几年前屡次大病都能扛过来的人，健康状况会出现断崖式滑坡？ “你姨福大得很，庆庆一次就给你姨打了两万元。” “小青瓜得很，自己日子也过得不咋样，隔几天就给她妈把主人家的肘子拿来了，也不怕主家发现。”（小青两口子都是厨子，有个自己的服务红白喜事礼仪队） “对门讲讲有福得很，两个女子都学会了会开车。今儿大女子来了，明儿碎女子来了。” “广广今冬把钱挣咋咧，天天去城里搞绿化。” “哎，我和你二哥两口子前几天都凉了（感冒了），在养税窝儿（村医那里）开了五块钱的药，止不事么。哎，这得是老天爷不叫你二哥一家子活了？” 原来，母亲是得了心病。羡慕张，羡慕王，羡慕李，只觉得她这个姓赵的老太太就是天下第一惨。 “好我的妈耶，我就觉得如今咱这日子好得很了。你看看，你把东西两邻居的老人送走了，你把后对把子（后对门）的保锋叔也送走了。跟你耍得好的钉槽姨死了恐怕都有四十年了。四川姨比你年轻吧，走了也快十年了。西边我沈嫂比你小，如今在医院住着。你赢得不像啥了，咋还不高兴呢？”一笑起来有两个深酒窝的庆庆姨边听边笑边看母亲，八十二岁的庆庆姨觉得自己也是长跑队员里的人生赢家呀。她的女儿二十年前喝农药走了，只要看见我回来了，她立马来串门子，仿佛是参加两会的代表一样积极。 “庆庆一年给我姨两万元，可是庆庆身在乌鲁木齐工作忙，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呀。我姨的大孙子和媳妇儿一吵架闹离婚，我姨就偷偷给孙媳妇儿五千元叫娃去买衣服首饰去。这两万元，你问我姨跟我叔花了几块钱？两个老人自做自吃，到底儿子们谁真正管他们了？反倒是常挨大儿媳背地里的多嫌，我姨难道不知道，你看我姨生气过么？我们一次性给不了你那么多钱，可是隔三差五把你拉出去逛，带你吃好的，你不幸福吗？为啥咱光盯人家儿子的两万元，看不见自己的幸福美满呢？” “你把你妈的心摸得透透儿的。”庆庆姨笑起来两个酒窝那么深，母亲也笑了。 　　“你羡慕对门的两个女儿常开车来。我不羡慕。世上有人开飞机，有人开火箭，我觉得我天天骑个自行车也挺好的。我们小时候连苞谷面馍都吃不饱，咱现在住着楼房，不缺吃不缺穿，比过去，多幸福地。你说讲讲哥男人家一个人过日子，女子来给她爸蒸个馍洗个衣裳，人之常情，你羡慕他的啥呀？人家女儿三十来岁，你女儿五十多岁，有啥可比性呀？” “家家日子都比过去好子，又不是咱一家子好了。” “只要咱日子比之前好了，咱就该高兴。大家日子都好了，咱更该高兴，这说明社会进步了。你看，如今村里都没人做贼了。你不记得我二哥当年结婚的时候，有贼趁夜色把咱院子里的玉米串子下了偷走了吗？” “妈，过去咱日子那么苦，你都领着我们笑着过来了。你不是天天早上去爷庙烧香拨火么？信爷（神）的人应该一心向阳向善。你明儿早上去给爷烧香，就这样给爷说：神爷，太感谢你了！我一家子感冒马上就好了。神爷，感谢你保佑，我老二家的俩娃儿现在都月入过万啦。神爷，感谢你保佑，我的儿孙都好学上进有出息很。” 这一次，我妈笑开了满脸的菊花。庆庆姨笑起来，好像喝醉酒了一样，嘴边的两个酒窝好似一对蝴蝶杯。 “妈，不信你试一下，连续这样给神爷说上三个早上，我保证你的感冒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给母亲送去了一大堆感冒药，但我更希望把阳光送进她的心里。 也许，从心理上，我现在做了母亲的妈妈，正如她早年养育我一样，不仅养身，也要养心。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昨晚，我却受到了三哥长达18分钟的训斥——兄妹相处五十多年，三哥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我主动打电话给三哥，是为了确认生日宴会的流程。我希望不要像往年一样：吃完饭，迅速送母亲回家，然后我们和亲友k哥狂欢。母亲之所以不愿去酒店里过生日，大概是觉得她对食物已没有了胃口，她更希望儿女们多陪陪她吧。 可是，没等我把意思表达，三哥已经擂鼓开炮：他怕我又带了尚方宝剑来阻挠他，他怕我会提不同的建议。 三言两语，我表达清楚想法。三哥余怒未消，继续发火，他大概是嫌我提他不接母亲电话了。语气急促，嗓门老大，不见了平日的斯文。我能想像到，此时他的脸一定是涨红了。 “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我不禁想起了苏东坡与佛印的这两句对话。 “三哥，我接个电话，把你的电话先暂时挂了啊。” 我不知道，明天的生日宴，是否能让母亲高兴起来。 　　“莹莹，哥有话跟你说。”六十多岁的大哥眼含热泪，我刚给母亲唱完一段秦腔折子戏，朋友献舞的时候，大哥突然从第一桌走过来对我说。 我以为大哥反感这边吃边为寿星表演逗乐的形式，毕竟我唱戏气力不足，毕竟朋友们唱的是流行歌曲，跳的是现代舞。 “有啥话咱过后说，我找你。” 　　兄弟姐妹们和母亲合影，哥哥的书法家朋友们为母亲献“寿”字，大家轮番给母亲敬酒敬茶祝寿，大家为母亲献花，献舞，献歌。会搞活气氛的朋友做各种搞笑的动作逗笑全场，他用妖娆的舞姿使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用独特的陕普一声声地叫“妈妈”。他声震屋瓦的歌声故意将每首歌都唱跑了调，惹得母亲开怀大笑，逗得场上的空气都变得活泼起来了。 “走女人的路，让女人们无路可走。”一位朋友笑出了眼泪。 “他要是活在大唐，估计历史书上都没有杨贵妃啥事儿了。”一位朋友爬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此时此刻，仿佛每个人都变年轻了，每个人都想唱起来，每个人都愿意舞起来。是啊，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我们也都是上帝的天使。 “老妈妈，今儿开心不？”我的闺蜜边给母亲倒茶边笑嘻嘻地问。 “开心开心，开心得很。” 大家抢麦，彼此说疯话、揭老底儿，谁都不介意，谁又都那么快活。 母亲今天是最快乐的人，她收到了亲友们许多红包，她更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今天，她更像个刚刚一周岁的孩子，收获了许许多多的爱和阳光。 　　且歌且舞，酒过三巡，三哥送略显疲惫的母亲回家。我送走众亲朋，偷偷去找大哥坐坐。 “莹莹，哥那会儿想给你说，把今天拍到的所有资料保存好，给以后留个念想。” “嗯，哥这建议好。咱兄妹俩好久不坐了，妈那边这会儿人多，我就过来想陪哥说说话。” 一晃就说到晚上九点了，大哥大嫂坚持让侄儿用车送我，怕天黑，我视力不好，操心。 “三哥，今天的生日宴很成功，咱妈高兴很，大哥不住口地夸你。他一再叮咛，叫咱把今儿的影像资料保存好。”回家第一件事，我就发微信感谢今天生日宴会的策划者兼主办人。 “谢谢夸奖，这是集思广益的结果。” 三哥又恢复了往日谦谦君子的文人气质。 　　生日快乐，天天快乐！天下渐渐老去的母亲们，愿你们少思人生那九分的苦，多看那人生一分的甜，心里才能永驻阳光，喜乐安康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