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宁洱：一座被低估的小城

简丹

宁洱，是云南省普洱市下辖的一个哈尼族彝族自治县。据说这里曾是一片水湾，哈尼族的先民曾在这里繁衍生息，哈尼语发音为“普洱”，意为“水边的寨子”，因此，这里也曾一度被称为普洱县。2007年思茅市更名为普洱市后，普洱县更名为宁洱县。宁洱“因境内有东、西洱河，故名宁洱，以示区别。称之曰宁，取安定之义”意味着“安宁的普洱”，多诗情画意的名字，水光粼粼、丛林茂密、房屋林立，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静谧安宁的生活里享受着时光的流淌。这次宁洱之行酝酿了许久，最终决定以追寻民族团结誓词碑足迹的方式开启。

民族团结誓词碑位于宁洱县民族团结园内，碑长142厘米，宽65厘米，厚12厘米，有字18行，用白色石灰石雕刻而成，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誉为“新中国民族团结和民族工作第一碑”。关于建碑的历程，大概是1950年普洱区各民族的首领、头人及代表前往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并到各地参观走访。带着党中央关怀的他们回来后，1951年元旦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会议上各民族代表喝歃血盟誓“同心同德，团结到底跟党走”。为纪念此次会议，将“一心向党、爱国奉献”“团结到底、命运与共”“坚守初心、奋斗筑梦”的民族团结精神代代相传，立了一块由普洱区二十六种民族（含支系）48名代表签名的“民族团结誓词碑”。

民族团结誓词碑

观礼团晋京路线图

傣族代表献给毛主席的金伞

1951年元旦普洱专区第一届

兄弟民族代表会合影

但是，文物背后的历史怎么能用这短短几个字就能描述清楚呢？这块碑如此重要，它为何会出现这座20万人不到的边陲小城？冰冷的碑石之后有着怎样的故事？为什么要以喝咒水、剽牛的形式立誓？签名代表的勇气从何而来？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开始了追寻七十多年前剽牛刻碑的探索之旅。

01滇南雄镇，府城故地

千年的历史，可能浓缩成一本书本，翻阅的过程都是时间留下的痕迹，每一页都是千千万万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千年的历史，也可能是一座城，城里的一砖一瓦都成为这段历史最佳的亲历者与见证者。刚到宁洱的时候，是2023年的冬天，恰逢高铁开通两周年。在感叹祖国强大之余，更是被这里的气候惊艳到。这里的冬天似乎被人施了魔法，湛蓝的天空、葱郁的树林与同在香格里拉的冰雪形成天然的对比，更何况与北国的风光相较呢。

生机盎然的冬天

乘车前往酒店的途中，便与大家聊了起来，为啥这个民族团结誓词碑会出现在宁洱呢？它到底为何有如此之大的魅力。当地人员便介绍，宁洱是建国初期思普地区全面解放后的地委所在地。那这里为什么会成为地委所在地呢？原来，宁洱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早在唐宋时期，就建有“奉逸城”，属南诏大理国。元代称“普日部”，属元江府。明清两代就是滇西南重镇普洱府所在地。特别是清代为加强中央集权，开展了改土归流运动。从清雍正七年（1729年）设普洱府，实现流官制度，距今已有295年历史。乾隆年间，普洱府的辖区基本固定为一县（宁洱县）、三厅（思茅厅、他郎厅和威远厅）、一司（车里宣慰司），并确立宁洱县为府治，同时派巡迤南兵备道和普洱镇总兵驻扎宁洱，是当时滇西南的经济、政治、文化、军事中心。

在县城南边新民街上的清代宁洱簧学就是璀璨历史的见证。作为旧时的教育场所，其建筑面积约300平方米，据现在的大成殿和右厢房所呈现建筑空间来看，当时的办学规模并不亚于驰名内外的建水文庙。但是，其保存现状实在令人担忧，特别是该建筑从乾隆年间修建至今历经多次改建、扩建，在2007年地震后更是变得岌岌可危，刻有代表儒家核心思想的“义路”石碑已被挪用为民居梯石。在历史的过往和风雨中，它已经变得沧桑、错落、衰败，但房屋内部精湛的粱房雕刻工艺、清晰可见的内部彩绘，依旧体现着其在研究滇南儒学传播、地方科举制度和中华传统建筑艺术呈现的价值。

清代宁洱簧学

簧学内部彩绘

“义路”碑石

夜幕降临，穿越宁洱的大街小巷，走到天壁路附近的普洱古镇，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个仿明、清风格的古建筑群落在眼前乍现。走进古城，茶楼、茶祠、戏台、古街热闹非凡，仿佛昔日古普洱府的繁华依然散发光芒。

普洱古镇夜景

02 茶源道始，红场情长

清晨的云雾还未散开，整个宁洱城笼罩在一层白纱之中。早餐品尝了这边的特色花生汤米线，口中的香醇绵密还在回荡，我们便漫步到茶源广场。茶源广场建于2005年，是举行民族团结誓词碑剽牛仪式的红场旧址，是普洱市内最大的城市广场，也是宁洱县成立20周年的献礼工程。恰逢当地的旅游文化节正在热闹开场，来自各地的商人早就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在喧嚣声中，广场左右静静伫立的两块石碑显得更加肃穆。

一块是茶之源道之始碑。正面是上部刻有“茶马古道”四个红字，字下便是傲然前进的马头雕刻，碑后则写下茶之源道之始碑记。碑文的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对“茶”与“道”的深情。从“瑞贡京都使周武，携茶和番美文成，孔明南征兴茶事，银生节度壮茶乡，茶起茶落茶绵绵”，茶叶作为古代中国向世界输出的最具声誉的商品之一，在不同历史时期影响着世界经济、文化格局并改变着人类生活方式和品质。

生活在世界茶树原产地的宁洱人常说“先有普洱山，后有普洱茶”，广场正对面便就是普洱山，历史上它是出产普洱贡茶的名山。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揭开薄雾面纱后的普洱山如一位明眸皓齿、清丽脱俗的佳人，令人欢喜。宁洱茶山茶园众多，位于无量山南段余脉的困鹿山皇家古茶园更是古茶树密集、种类丰富，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宁洱人。

茶之源道之始碑

清晨的普洱山

普洱境内距今3540万年的宽叶木兰化石

山林莽莽

茶园秩然

另一块是茶马古道源头地理标识碑。碑石高4.1米，宽3米，厚0.7米，刻着经度、纬度、海拔地理信息及“茶马古道”简介，就是在东经101°026′、纬度北纬23°038'、海拔1323米的地方，诞生了以茶马贸易为主向国内外辐射出去的古代交通要道。以宁洱县城为起点的茶马古道，向同心镇、宁洱镇、磨黑镇、德化镇、德安乡等地放射而出。以马锅头为首的“马帮”这个职业应运而生，成为这条千年古道上跳动的脉搏，曲调悠扬的《马帮情歌》在这里代代传唱。

县内茶马古道遗址19段，主要路线长90余千米，保存较好的约27千米。2013年，国务院将县内那柯里、孔雀屏、茶庵塘、石膏井、石丫坡等茶马古道遗址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行走在茶庵塘茶马古道上，蜿蜒的小道已被各种绿色植被覆盖，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如同置身于一个天然氧吧之中，舒服自在。抚摸着千万马匹踏石留下的印记，安静的山谷似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一个个赶马人牵着马匹、驮着生活物品和交换物资，驻足着、谈笑着、期待着……

茶马古道源头地理标识碑

茶庵塘茶马古道

林间小路

赶马人塑像

马蹄印

赶马工具

赶马烟锅

野外使用的餐具套装

赶马皮囊

赶马工具

当地各族人民种茶、采茶、喝茶、贩茶，茶叶早就成为思普大地各族人民的主要生活方式，也成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纽带桥梁。或许正因为如此，那场宏大而又庄重的歃血为盟、剽牛为誓才能迅速成为大家共同认可的盟誓仪式。

站在广场中央，重温那场1951年元旦在这举行盛大剽牛盟誓仪式，想象那位佤族头人拉猛端起酒碗、念诵祈愿咒语、举起镖枪剽牛并等待卦象彰显的那种紧张情绪，感受剽牛成功时万人欢腾的壮烈场面，感受赫然在铮铮誓言上签下名字的坚定决心。

通过查阅史料，发现类似的场景并非只是出现于五十年代的思普大地。早在1934年2月，英帝国主义妄图掠夺我国西南地区矿产的时候，班洪王召集班老王等16王在班洪地区进行剽牛盟誓，签订佤山十七王盟书，誓言与入侵的英国侵略军血战到底。同年4月，中国西南边防民众义勇军联络副官张万美与15个佤族部落王在勐冒剽牛盟誓，订立联合抗英盟约。

至此，我才明白以民族团结誓词碑为样板的盟誓，早已是刻在中华民族基因里的爱国情怀，更是中华文明的包容性和创新性在中国共产党解决民族问题时的特别体现。

身居深山的少数民族头人

与少数民族头人动员

红场剽牛现场

签署盟约

03千年盐都，革命圣地

宁洱除了茶，还有一样珍贵的东西—盐。从古至今，盐都是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更是国家财政税收的重要来源。磨黑镇位于宁洱县的东北部，“磨黑”一词在傣语中是盐井的意思，因盐而得名，因盐而发展。特别自清代发现食盐之后，便开始进行规模开采并迅速形成八大盐井，“滇南盐都”享誉四方。著名电影艺术家杨丽坤的家族，曾经就是在磨黑地区从事盐矿采贩工作。

融合多种风格的杨丽坤故居

杨丽坤的阿诗玛形象

杨丽坤的阿诗玛电影剧照

杨丽坤与家人合影

据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滇南盐驿使李苏命画师绘制《滇南盐法图》，注明“古滇九井”分别是黑井、白井、琅井、云龙井、安宁井、阿陋猴井、景东井、弥沙井、只旧草溪井。这里虽然未将磨黑盐井列入“古滇九井”，但磨黑盐井从汉代就开始开采熬制，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因易开采、量大、品质好，至今依然是云南主要的食盐生产地。

清代宁洱生源徐太和有《盐井》一诗：“盐洞深无际，开采已有年。人随灯入地，錘振响惊天。井近有分工，厢长级欲千。东升红日后，轱辘运绵绵。”充分展现了磨黑地区采盐并且通过茶马古道外销的场景。我想或许正是在这样经济基础雄厚、资产资源丰富、人员流动密集、交通通畅便利之地，才孕育了波澜壮阔的革命圣地。

曾蒋烈士纪念碑

曾蒋烈士纪念园

磨黑儿女曾庆铨、蒋仲明两名烈士于1948年10月12日英勇殉难，当地政府在殉难地建设了高2.2米、宽1.4米的纪念碑，并命名为“曾蒋烈士纪念园”。纪念园的上方是思普革命纪念馆，纪念馆系统阐述了红色思普、星耀边疆的革命故事。

1913年，普洱创立云南省第五师范学校（今普洱中学），随着各类进步刊物地传入，马克思主义得到广泛传播。自1926年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后期，思普革命在党中央和中共云南地方党组织的领导下，党的优秀儿女陈祖武、杨正元、熊文和、陈家麟、罗有祯等一代思普英杰，披荆斩棘、视死如归地开展革命活动，燃起了思普区革命的燎原星火。

思普革命纪念馆

原思普地区辖区地图

当时的革命情况

中共思普特支党组织分布示意图

从1942年组建佤山抗日武装抗击日寇，成立佤山抗日自卫总队，磨黑中学成为党在思普地区的革命根据地，建立中共思普特别支部，再到1950年思普区全境解放、建立人民政权。在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革命斗争中，各族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军官将士、人民群众血洒思普大地。正是在这样的革命背景之下，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如昌恩泽、龚国清、李晓村和张石庵等熟悉当地民族习俗、善于和民族群众打交道的党政干部，勇于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到车里、佛海、南峤、澜沧、宁江、沧源等边疆民族地区，开展签碑前的赴京观礼宣传动员工作。

部分动员干部

把一切交给党的民族干部宣誓现场

一块誓词碑，无论是放眼于宏观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土壤，还是建碑前后的轶事趣闻和血泪历程，都涵盖着无数生动的人与故事。签订誓词碑后宁死不屈的僳僳族头人李保、用19岁的生命书写了听党和毛主席的话的佤族青年岩火龙等等，那些用鲜活生命堆积而来的，不是虚拟的传说，而是真实发生的现实，是各族人民对建设平等自由幸福的大家庭作出的英勇贡献，更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坚定信仰。

历史无声，但宁洱记得。

宁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