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理学巨子之三

上官周美术馆 曹燮

张鹏翼故里—新泉

寻找理学巨子

曹 燮（散 文）

他是谁？你为何要寻找他？

你明知他已驾鹤三百秋，但你依然执拗要去寻找。当然，你寻找的不是他的肉身，肉身早已腐朽，你寻找的是他的精神。

当你欲编辑当地这本书时，他的名字就突然闯进你的视野，并成为书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他一生著述颇丰，惜今已踪迹难寻，令人心生遗憾！

在闽西如此偏僻的山乡，是如何成就这位理学巨子的？他让你眼睛一亮，内心为之震撼。如此聪颖之士，毕生创作过惊人成果，无论其人文品格、治学态度、处世思想，都值得今人借鉴。

中年始彻悟：他不求仕进，检束身心，苦修心性，教化乡里；他博览经史，潜心理学，成为汀郡理学之冠，蜚声八闽。其践行读书当思务实，切戒空谈误事。著有《理学入门》《读经说略》《芝坛集》《芝坛史案》《中华世统图说》《后四书》《立朝三谱》《芝坛杂说》《孝子传》《日读小记》《世统图》《圣道元亨颂》《警世格言》计六十余部。

清初，其乃继程朱之后又一颗星斗。惜被历史尘封三百余载。从当初的籍籍无名，至后来名震朝野，并被朝廷崇祀为乡贤供奉，时光随同其著作匆匆流逝。而今早已被世人遗忘，宛如其墓地，静卧于鲜为人知的角落。

你曾无数次前往其故里，可只闻其名，却从未拜读其文，更不懂其旧居位于何处，墓地又位于何方！你不禁心生慨叹，内心涌起阵阵悲凉。生前著作等身声名赫赫，身后竟落到如此清冷之境！众人知悉新泉有诱人美食，有温泉可美浴，却不知此地曾诞生过一位鸿儒。那是浩瀚苍穹之星斗，令人叹为观止，仰之弥高！

癸卯秋夜，当获悉其墓位置后，你当即赶到汤背洋湖塘边拜谒。周围没有灯，脚踩卵石铺砌的路面，你摸黑来到墓地瞻仰。他就一直在这里静卧了三百年。你仰望夜空繁星闪烁，以及散落着几颗星斗，在你心中，他自然属于那颗最亮的北斗星。凉如秋水的晚风掠过周身。你感受到了乡间的夜是如此的沉寂。你听见了虫豸在墓地里孤寂地低吟。墓地倒还算开阔，它落于微微拱起的土坡上。夜幕下，隐约可见墓前半月形的水潭。打开手机电筒，光束刹时照亮碑身。你掏出本子和笔，以盲记方式写下碑文。个别字因白石历经岁月侵蚀，早已漶漫不清。主碑是清康熙年间礼部侍郎、内阁学士蔡世远所题的“大清醇学先生……之墓”，护碑题有左副都御史雷鋐的题诗：

先生垂道范，幸获拜斯坟。

瞻仰如山斗，程朱后一人。

雷鋐乃汀州宁化人，活跃于清中期（1696-1760），（雍正癸丑）曾殿试第一。馆师方苞称之“天下文章第一流”人物。有《读书偶记》等书载入《四库全书》子部。另有门人黄中元撰联：山川秀眉疑天井，理学灵光映孔林。

以往，你仅在县志看过其介绍文字，因而没引起关注。待深入调查方获悉，其乃稀世之宝，弥足珍贵。一位民间学者，能引起朝中大臣张伯行、蔡世远、雷鋐等人为之写传点赞，足见其分量非凡。这成为你坚定地寻找他的理由。

从当地族谱中，你整理出其所著书目，整整六十一部，可谓著作等身之大儒！倘若这些作品今尚存，那是一笔何等宝贵的文化遗产！惜年代久远，或因保管不善，或因遭水火之灾，清嘉庆十三年，朝廷派官员征集其作时，便仅存半数，余皆散失。及至民国，上杭大儒丘荷公（丘复）在其随笔《愿丰楼杂记》中称，尚在读其《芝坛杂记》。可见，民国前后，其书仍在坊间流传。四十年前，新泉纪念馆负责人在杨家坊，尚见《桑梓录》，事隔多时当意识到时再去寻找，却早已踪迹难寻。惜如今其遗作一本也没能找到。

你历时半月的寻找，除找到清代张伯行、雷鋐、王月船（光锷）、张瀚等人写他的数篇（首）诗文外，仅找到其七律一首。你又寻找半个月，终于找到其三篇文章。

在张汝莘先生帮助下，你找到其为姑田《蒋氏族谱》写的序文，从中获悉，其家族与蒋家存在姻亲关系。曾受纸商蒋少林之邀，到蒋家为其子传道授业。悉心教授下，蒋氏四个儿子皆考上秀才，有的后成贡生，任教谕，有的后任泉州守备。

你又相继找到其为庙前丰图《邓氏族谱》写的序文。还得知其母为丰图邓氏，受舅家之邀请，曾在丰图村教过书，为村里培养过一些人才。几经周折，你又找到宣和洋贝《巫氏族谱》。惜未能找到原谱，族谱抄写者巫腾霄曾向张汝莘透露，旧谱有他的序言。手抄谱有文字透露：旧谱于“文革”被火毁，序文便灰飞烟灭。

其与上杭文人交情甚密。其门生黄丈于南阳竹山办过私塾，常请恩师前往授课。先生过世后，黄丈曾塑两尊雕像供奉：一为朱子；二是其恩师。该事迹记载于雷鋐《经笥堂文集》的《竹山精舍记》中。

你还发现与其存在师友关系的有两位：一位是上杭儒者吴无双（后为巡抚张伯行所召）；另一位是连城隐士林赤章。前者曾授以其明代理学家薛瑄的《读书录》；而后者曾授以其朱熹的《近思录》《朱子全集》。两者对其理学研究起到了很大帮助。尤其后者与其还有学术方面的探讨，不少论及性理心学方面的手札被童积超所珍藏。童积超很可能是林赤章之门生。惜如今那批信札已不知所踪。

在寻找过程中，你不时有新的收获。文友丘甫田为你找出其堪舆文章《杭川文塔课》。阅毕此文深感：其行文思如泉涌、条理清晰、逻辑思维缜密、气势恢宏，颇具苏韩之风。据悉，此文为其受康熙年间的上杭县令蒋廷铨之邀而撰。上杭文友杨一迦帮忙找出《中国文学家大词典》，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出版物，里面有较大篇幅介绍其传略。

在宣和培田《吴氏族谱》中，你还找到其将河源十三坊供奉的“蛤蝴”公太改成“珨瑚”公太的文字记载。你又找到清代贡生张瀚写他的传。文中较详细地介绍其人，以及其理学思想精要。

在《清史稿》480卷《儒人传》中，亦有关于他的文字记载：岁贡生。八岁嗜学，十余岁通诸经。塾师教以作文取科第，心疑之。熟读《四书大全》，忽悟曰：“心当在身内，身当在心内。”遂不仕。连城处万山中，无师。其年已四十，始见《近思录》及《朱子全书》。更十年，始见薛文清《读书录》。尝曰：“考亭易箦之时，乃我下帷始。”盖俛焉日有孳孳，不知其老且耄也。所居乡曰新泉，男女往来二桥，道不拾遗。市中交易，先让外客，皆服其教也。著有《读经说略》《理学入门》《孝子传》《历代将相谏臣三谱》《二十二史案》《芝坛日读小记》。

你终于发现《四库全书》的史部，竟有其著录《芝坛史案》5卷、《芝坛集》2卷。前者是湖北巡抚的采进本，后者为山东巡抚采进本。

通过对他的寻找，如果能找出其文章，研究他以及其相关著作就方便很多。也希望读者能为你提供相关线索。说不定在藏友收藏的古籍善本中，哪一天就可能寻出其著作。

你想，一个地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往往是因为当地有深厚的文化积淀，有特殊的人文景观。比如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只因张继的一首诗，很多游客便慕名而来。又比如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与凤凰古城。他属于新泉独特的人文景观，也是闽西稀缺的文化资源，亟待后人的深入探究，并适度宣传。切勿将自己拥有的宝贝丢了，而到外面去寻宝。

你相信，其一代理学巨子的形象，定会在不断寻找中逐渐丰满起来，而不仅仅是《连城县志》里的一则人物简介，百度里的一个简单的词条。

在寻找他的过程中，你才逐渐明白，昔日汀州郡守王月船，为何不顾路途艰难赶到新泉，夜宿东山楼，黎明即起为其造坟，并行祭拜。也领悟到当年殿试第一的进士雷鋐，缘何对其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两次由京返汀均前往新泉拜谒其墓，并为其撰写了两篇文章。汀州王郡守诗云：

鹿洞鹅湖见典型，幸然高望碧层层。

轻花静霭藏书阁，小雨潜荧课读灯。

事业虚留将相谱，文章得有圣贤明。

殷勤董子坟前拜，志学伊颜永服膺。

其人者为谁？清初新泉理学巨子张鹏翼也。其字蜚子，号警庵，当地人称之为蜚子伯公。

癸卯之冬于冠豸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