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记事》- - -梦里南山

十兄

从西安城里出来，不到一小时的车程，便到了终南山下。 繁华的都市，静谧的山边。雨丝飘来，雾锁山间。 沿着山壑一路盘亘而上，却像进入了峨眉山的绿意里。路，渐渐在悬崖边上穿行。 山谷幽深，石壁耸立，辗转间，这路便到了尽头。当直对一面高大的峭壁时，车子却一头扎进一条漆黑狭长的隧道里。这条只能容单车穿行的隧道竟是用人力在黑色岩石上凿山开岩而成！颠簸震荡的岩石路面，凸凹不平的路基峭壁，墨黑的岩面水迹斑驳，点点欲滴。穿过这座山腹仿佛用了许多时间，豁然开阔时，已是山的那边。 仿佛另一个世界。山那边的浓雾在这里悄然变清，纷飞的细雨停了，山间轮廓清晰起来，这十月的秋山，已是层林尽染，万紫千红。山顶云遮雾掩，云与雾相连成了一片，云影变幻，仿佛与天相连。 山的这边只是个小平地，山石相碍间，路又是尽头，正不知所措时，转弯处走来一位红衣女子，指点着我们往分叉的一条窄路开过去，车行尽处，竟见宽阔的山谷。两山相对间，林木葱茏，山色绚烂。山间广场中央孤零零的长着一棵松树，便如迎客松，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倚左侧山边而立。路左凹下的溪流小谷里，几排错落的房子组成了一个谷中小镇，时值午时，有炊烟从山谷里缓缓升起。 雨丝再度飘落，带来冰凉清新。 想起了“桃花源记“，想起世外桃园。 走过孤立的迎客松，穿过茂密的山林，山间悠然见一方湖泊。似绿尤蓝的湖水，不见尽头的远方湖岸，湖面微澜，漫山艳红，这个山间，在微风细雨里，竟像洗尽红尘，静谧幽然。 终南山，终于来了。走过了千山万水，踏过了千沟万壑，无数次来到西安，却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么多年来，多少次的念想，总为那一丝不经意掠过的心思所阻隔。—————— 终南山位于秦岭的腹地。 被誉为′′国之龙脊″的秦岭，携巍峨昆仑山的磅礴气势，从西向东一路蜿蜒，硬生生地把中国分成了南北，造就了风雪北域、细雨江南。秦岭北面就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三秦之地，渭河的流经地。自西周立国起，这里就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重地，渭河边上的长安，有秦以来，便是政治中心，也曾是世界最大的都市，直至成了西安。而终南山，便如龙之首，昂然挺立在秦岭之中，俯瞰着关中平原，承托起多少龙腾之梦。 关中平原曾物阜民丰、沃野千里，是最早称为′′天府之国"的地方；也曾烽火连天，繁华落尽，是西进东守的四战之地。于是离长安咫尺之遥的终南山，便见证了太多的王朝兴衰、人间悲喜，它们如冬雪般，年复一年地飘落在终南山上，又随融雪慢慢地渗入满山苍翠里，于是这个地方，仿佛渗满了世俗的冷静与清醒。它是“寿比南山“之南山，也是“终南捷经“之终南。千百年来，它承载了多少文人墨客的笔下春秋，又熬煞了多少仙家道士的松下夏冬，于是世间千载，山中一秋。 这里相传是黄帝修练处，也是天上王母仙修处，自古就有仙都之称，很早就成了世人的精神向往； 这里曾是皇家禁地、上林苑的所在地，汉唐多少的重大国策，都在扬鞭策马的狩猎过程中成型； 这里曾无地不寺，“一片白云遮不住，满山红叶尽为僧”。佛教八大宗派，五大宗派的祖庭或中心寺院在这里。佛教的故乡在尼泊尔，被誉为第二故乡的，却是这里； 这里有道家祖庭楼观台，一篇道德经，千载万经王，于是这里，成了道教发源地，道家的“天下第一福地″。 凡人至此，心何如哉。 厚重的历史沉迹，层叠的人文观景，却又如天边方外之感，突然感觉那不时掠过的心思，是否因此重叠而起。—————— 红衣女子是小镇居民，与丈夫合开着一家小饭馆，每天为了迎接饭客，都会到小平地来，以当免费导游的方式吸引食客。小镇古色古香，小镇的人基本都以饭馆客栈谋生。只是这个山谷已被过渡开发了，人工痕迹过多且过于明显，纵是天之域，亦不敌凡尘事，很是可惜。 也许是长安的政治地位，也许是经历太多的浮沉升坠，终南山成了悠悠归隐地，让这被誉为仙都的地方，更加神秘神圣，一如松间圆月，隐约自明。 这里有姜子牙持之以恒的坚持；有张良功遂身退的潇洒；有王重阳三教相溶的参悟；有孙思邈三隐而成的功德；也有王维一心向佛的身影。 这里有钟旭、赵公明；有吕洞宾、钟离权。终南山的洞天，原来也是神仙府邸。 金庸先生笔下，这里是杨过、小龙女隐归处:“终南山上，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而如今更是隐风蔚然。老子西出函谷关，在此传教于尹喜时，当不知两千六百年后的今天，这里竟成了最大的隐者居所和修道之处。 堆积的思维空间、历久的仙家传奇、特殊的地理位置，伴以高山流水、暮鼓晨钟，终于让终南山成了隐士文化图腾，重重地镶嵌在这片土地上。 这里苍松翠柏，怪石嶙峋，许多自然形成的山洞，便在这松间石傍，成了隐者天然的修身所。我想这里结庐者不断，也许有此原因。山含仙逸，岭藏迷踪，却有人间烟火。云雾从山间升腾，松影慢慢模糊，山顶已没入云里，想那数千远离尘嚣之士，应正隐没在这山间雾里。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生于红尘，不坠红尘，也许，才是真实的这里。—————— 从隧道原路离开山谷，再往上驶去，便到了被群山环绕着的半山攀登入口，博物馆就在山腰，完整地记录了作为地质公园的终南山的整个地质矿产和动植物状况。 雨再度大了起来，滴滴雨点落下，寒意侵袭。山间雾气蒸腾，终南山完全地没入了雨与雾组成的烟云里，烟云里似有光影闪烁，一恍如梦。 这里，又曾在多少人的梦里缠绕。“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该是多少人的心中所想；“一切唯心造，心明则万事明″，又是多少人所期盼的心境。这里不是陶渊明的“南山“，也非王阳明传教处，但陶王的“悟“，又何曾不是天下隐士所追求的目标。纵身不在此，而道却欣然。 那雨那雾，已无法让我们再往上攀登了。回首山谷，烟雨朦朦，不见隐士，却有仙风，从峡间雾中习来，那滴滴答答的雨点，便如那风吹落了思绪满地。 凝视山深处，依然点点心思，明知无可为，却心向往之。而那雾，依然悠悠升上云端，慢慢地覆盖了天际，仿佛慢慢地让空明填满，慢慢地让时间延迟。想起了东坡先生人生的最后一首诗: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天下之大，不过盘中之子。庐山终南，皆是人间烟雨；渭河钱塘，一般潮落潮起；及至千般，也不过烟雨潮汐。“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许，这才是这里永恒的含义。 人生，亦不过如此。 机翼下的秦岭 山的那边 迎客松 映山红 那一方湖 湖岸 谷中小镇 山记 渡 升腾 山碑 雾锁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