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陕北民歌（王祖文）

王祖文：散文作家民俗学者

全国金钟奖获得者 张丽即兴表演 最美的陕北民歌

王祖文

陕北民歌多如天上的繁星，美如地上的鲜花，若问最美的是哪首？清油调苦菜，各人取心爱。

我心目中最美的陕北民歌是李思命的《黄河船夫曲》。
我喜欢它精巧的对答、画面的壮美；我喜欢它意境的开阔、歌句的清美；我喜欢它数字的吉祥、内涵的厚美；我喜欢它音域的宽广、韵律的优美；我喜欢它气韵的回旋、气流的畅美，我喜欢它神韵的逼真、情趣的精美。

我喜欢它的语句如黄河浪涛浪浪前推，我喜欢它的声音如船夫号子声声荡气，我喜欢它的韵味如黄河漩涡圈圈旋回，我喜欢它的气势如黄河决堤步步千米，我喜欢它的情感如黄河瀑布刷刷泻飞。
张丽即兴表演 哟嗬：我喜欢它是因为我惊叹它的作者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土哩土气的陕北农民，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不懂什么艺术的农民。

哟嗬：我喜欢它是因为它传出了黄河的心跳，它唱出了群山的脉动，它响出了高原的鸣鼓，它发出了苍天的气息。
《黄河船夫曲》：船夫的颂歌，人生的颂歌，精神的颂歌，哲理的颂歌，天地的颂歌。

然而，这并不是它最美、我最喜欢的真正理由。
它最美：源自乡野，美在质朴。美的带有泥水味、青草味、炊烟味；美的自然、率真、不经意：1920年左右，陕北佳县螅镇荷叶坪村春节表演搬水船节目，黄河船夫李思命出演艄公，以艄公与坐船姑娘对唱的形式脱口唱出了《黄河船夫曲》。当时，他只是传达自己真切的人生感受，可演出结束后，村里人都夸他词遍的好，曲唱的好，看了解馋，听了快活。李思命并没有在意。谁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不经意间的乡野一唱，唱响了历史，唱响了现在，唱响了中华，唱响了国外。

它最美：歌美曲美，作者的品格最美。不是歌使人更美，而是人使歌最美：1957年农历七月，79岁的李思命去山西丛罗峪赶集，归途所乘渡船因超载沉没，危急关头，他奋不顾身抢救落水者，却终因年老体迈力竭而魂归黄河。啊呀，有什么样的人性、人品、人格就有什么样的歌，李思命最后一次用生命唱的《黄河船夫曲》惊天动地、震撼山河，穿越时空，可以使所有当今走红的拿出场费的各类大碗、明星暗淡无光，低矮无形，不值分文，两相比较，如此的碗们、星们的人性深处很难发出震撼人心、感召时代的力量。就因为这，我有一万个理由说：我心目中最美的陕北民歌是李思命的《黄河船夫曲》。
陕北民歌手郭涛 摄影家 常波拍摄 最美的陕北民歌不在各类电视里，不在民歌大赛里,不在国际互联网里，不在繁华大都市的舞台里，不在声光交汇的演唱会里，不在信天游的录音带里，不在明人艺星的沙龙聚会里......因为这些场合的陕北民歌好似放久的蔬菜失去了原始的水灵气,自然的鲜嫩气,乡野的清新气:它好而不至美,美而不最好。它不是纯正的绿色食品，它不是厚厚的黄土、汩汩的泉水、黑黑的自然肥料孕育出来的，它是有机肥、生长液、早熟剂催生出来的。这些场合的陕北民歌好而不最真，美而不至情，听不见原始作者血液在血管里的涌动声，没有传成祖先在旷野里的自然鸣唱声。这些场合的陕北民歌的韵味被现代的技术肢解了，被浮躁的心态糟践了，被金钱的铜臭削弱了，被漠然的精神稀释了，被拜物的思想亵渎了，被昏浊的情感熏蒸了，被世俗的季风污染了。

最美的陕北民歌是用苦难、苦力、苦焦唱出的，是用真心、真情、真意唱出的，是用汗水、泪水、苦水唱出的，是用生存、生活、生命唱出的，是用大悲音、大思想、大付出、大人格唱出的，是高天的流云唱出的，是小溪的流水唱出的。你听了，就会甜美在心灵的深处，舒服在骨髓的深处，快活在血液的深处。

最美的陕北民歌是用庄稼和野草的露珠结成的歌，是青蛙的鸣声和牲灵的叫声合成的歌，是骡子的铃声和轱辘的响声凝成的歌，是天公和地公划拳的歌，是太阳和月亮碰杯的歌，是大山和深沟亲昵的歌，是雷声和闪电交战的歌，是云彩和流水传情的歌，是白日和黑夜拥抱的歌，是乡人和自然对话的歌，这歌儿是天籁之音，是地心的跳动，是天地绝响。
最自然的、最真心的、最真情的声音从最无私人的胸膛里流向最厚实的土地上，只有最喜欢它、最适合它的人听了，这才是最美的陕北民歌。

最美的陕北民歌你最好站在圪梁梁、塬畔畔、山峁峁、场沿沿、坡洼洼、硷畔畔上听，你最好坐在炕边边、井边边、田边边、船边边、路边边去听，你最好在四周没有任何限制的地方听，在这里你才能听到最美的陕北民歌，你才能真正领略到陕北民歌的真境界、深奥妙、大情趣、厚思想。在这些地方，歌手的心灵没有污染，精神没有异化，听众的心灵没有异化。倘若你的心灵污染了，这里的鸡鸣狗叫猪娃子声会滋养你的心灵，这里的忽闪闪的毛眼眼会湿润你的心灵，这里热腾腾的油糕、滚烫烫的米酒会疗补你的心灵，这里明亮亮的老镢头、光闪闪的铁犁铧会擦洗你的心灵，这里甜滋滋的泉水、凉爽爽的山风会洗拂你的心灵。

有了纯美的心才能唱出最美的陕北民歌；
有了纯美的心才能听出最美的陕北民歌。
最美的陕北民歌是粉嫩嫩的山花，水灵灵的青菜，白生生的脸脸，铜铃铃的眼眼，蓝茵茵的天空、清粼粼的河水......是洗衣妹的倒影,是牧羊人的脆鞭;是乡人对土地的倾诉,是大地对蓝天的问候。最美的陕北民歌是无尽的河、无边的海，它本身就是船，可以把陕北高原，驼铃日月从历史的这头载到未来的那头。

听最美的陕北民歌是不付费的，听众不分尊卑等次的，是在北斗七星守护的陕北那边。唱者无拘无束，无遮无掩；听者无忧无虑、无恼无烦。天地退在一边，人世间凸出来的只有歌者的他、听者的你，他和你同喜同悲同痴同醉了，这才是最美的陕北民歌！

这一切的真善美、这一切的天地人、这一切的情意心《黄河船夫曲》都具备。朋友，头向陕北的山顶望去，耳向陕北的山顶侧去，情向陕北的山顶流去。你看这山上响起了高亢、激越的《黄河船夫曲》，那黄河的船头上有人应了，应歌者的是谁呀？不是别人，分明是李思命啊！哟嗬，是李思命为我们唱开了最美的陕北民歌《黄河船夫曲》：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哎？
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哎？
几十个艄公哟嗬把船来搬？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哎，
九十九道弯上九十九只船哎，
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杆哎，
九十个艄公哟嗬把船来搬！
朋友，唱起来，唱到最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