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蕴亮先生去世周年祭

驼铃

这是一张2020年元月6日，老战友聚会时合影照中，不经意裁剪出的司蕴亮先生的正面近照。不料3年后（2023年2月23日）竟成一張令人痛心的永别遗照。
在司蕴亮先生离世周年之际，让我们聚焦54年前一一上世纪70年代初，林建三师重新组建文艺宣传队的故事。并以此文追述司蕴亮先生不平凡的足迹之一，即表达我们对司蕴亮先生的沉重哀思，也是对我们履历中的青春岁月的一次回顾。

在田洼驻守的林建三师文艺宣传队

照片前排居中 司蕴亮 右边 温中甲

照片后排 左 2 司蕴亮 3 温中甲

照片前排左1 温中甲 2 司蕴亮

1970年春节过后，在峰台连队蹲点近一年的司蕴亮（时任一团革委会副主任），被通知调到师部，负责重新组建林建三师文艺宣传队。应该说这正合司蕴亮的心愿；从学校当学生到下乡当知青，都和年轻人伙在一起，不仅心情舒畅，而且工作上也颇有成就感。尤其在“文革”动乱期间，他和战友们经常组织文艺宣传队巡回演出，以其组织编导的文艺节目赢得人们的好评；司蕴亮对此次调任胸有成竹、心情愉悦；上任伊始就向师领导提出了“开展连队文艺活动”的建议，他想通过这项活动，活跃基层连队知青枯燥乏味的业余生活。并通过开展连队文艺活动，发现和选拔优秀的文艺人才。他的意见得到了师领导的首肯，并签发文件下发到各团所属各连队。一时间，各连队群众文艺活动踊跃开展起来，司蕴亮则奔忙在各个连队，并通过观看演出，挑兵选将……
　　
当他来到北京知青为主的二团二连观看文艺晚会演出时，只见手风琴伴奏是女知青徐欣荣，始终末见享誉手风琴一把手的文中甲（林建战士之歌曲作者），这让他有些纳闷。晚会结束后便和连队领导商量，决定选调徐欣荣等3名北京知青到师部宣传队。
就在他准备洗漱休息时，突然有人敲门，来者竟是入选的徐欣荣。她神色慌张地对司蕴亮说：“你帮帮文中甲吧！他的手风琴比我拉的好，你不要抽调我，抽调文中甲去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蕴亮很是诧异，急忙问：“文中甲人呢，我怎么一晚上都没见到他？”“文中甲被他们弄到二龙河去了，你不要抽调我，你抽调文中甲去吧！我求求你了！”说着，眼泪直往下淌。
司蕴亮劝她别激动，有话慢慢说，究竟咋回事？“文中甲因为替参于‘5.7武斗事件’被判刑的王某打抱不平，多次给上面写信无人理睬，以至于给中央写信反映情况，要求免除或减轻对王某的刑期判决。因此被他们作为‘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的现行反革命’受到批斗，后来又被发配到偏远的一团二龙河连队去监督改造。你救救他吧！只有你能救他，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我们两个人！”（原来她是文中甲的恋人）
听完徐欣荣的泣诉，司蕴亮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一再劝说徐欣荣不要着急，要她尽快到师部宣传队去报到，并表示他会尽力帮助文中甲的……　　
　　
几天后，司蕴亮带着一份沉重的嘱托，辗转来到大山深处的一团二龙河连队，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连长王麒曾与他一起在这里度过“文革”最混乱的时期。司蕴亮告诉王连长此行的目的，并直言不讳地提出，他要见文中甲并要带他走。
这让王连长很惊讶，说：“这不可能，他是‘现行’，现在小南川护林点上隔离审查呢，再说你也过不了团部军管会这一关啊！”他竭力劝说司蕴亮不要去冒这个风险！而司蕴亮早已拿定主意；他只有乘宣传队抽调人的机会把文中甲弄出去，错过这个机会，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去帮助文中甲脱离困境。
面对王连长的劝说和为难，司蕴亮慎重地对王连长说：“我明天早晨去小南川护林点带文中甲走，直接去团部跟军管会谈。如果他们追究下来，你就推说不知道……”
一向以稳重谨慎著称的司蕴亮，终于干了一件破天荒的蠢事，他把自己逼上了梁山！

第二天清晨，司蕴亮独自沿着山势陡峭、沟壑交错的溪谷小道蹒跚了近20里路，来到茫茫林海、杳无人烟的小南川护林点。——随着看管人员的几声叫喊；司蕴亮看见了从一堆干蒿草中翻滚起来、蓬头诟面、形如野人的文中甲。当他得知要把他带出去参加文艺宣传队时，扑通一下匍伏在地，抱头号啕大哭，他一再表示；只要能让他参加宣传队，掏厕所、扫院子，干什么都行！……
司蕴亮终于把文中甲带出了孤苦凄凉的深山荒野。但他能过得了团军管会那道森严的门槛吗？司蕴亮此刻真的没有一点把握。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孤注一掷！……
　　
司蕴亮带着文中甲黄昏前赶到了团部，他把文中甲安顿在自己的宿舍里，便去食堂端回了汤面和馒头，俩人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又去食堂提来开水和热水，让文中甲先洗洗休息。他则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找军管会主任杨平山。
远远就见杨平山的办公室灯光亮着，心想：还好，人在，但愿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放慢了脚步，思忖着怎么开口？他暗自提醒自己不要把事情搞僵了，他多么希望能够得到杨平山的支持和理解啊！
　　
他终于推开了那扇没有完全合严的房门，只见灯光下的杨平山独自在看文件。一阵问候、寒暄，杨平山遂以长者和领导者的身份首先把话头切入正题：“怎么样？挑兵选将工作还顺利吗？”这正中司蕴亮的下怀，他有点兴奋：“还好，还好，各连队领导都很支持、很配合！旋即，司蕴亮趁热打铁，不失时机地抓住话头：“我刚从二龙河回来，有点难处想得到你的帮助。”“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杨平山干脆而爽朗，他喜欢以这种口气对平级或下级说话。“宣传队能歌善舞的人好选，但会乐器的人不多，我看上文中甲的手风琴，可连队不好办，只好来麻烦你，求得你的支持！”
杨平山一听说文中甲，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哦，这不行，这个文中甲是个‘现行’，这样的人不能用！”
司蕴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挤了一下，涌起一阵心慌胸堵，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咽了咽嘴里泛起的酸水，颇为郁闷地说：“是啊，他是有严重的错误，但毕竟是工人家庭出身，‘文革’中也没有什么‘打砸抢’行为，主要是思想糊涂一时犯混，经过批评教育，这么长时间的隔离反省，思想上有了明显的转变，给他个机会吧！”
杨平山显然有点激动，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司蕴亮说：“这是个原则问题，你不要替他说话，我也不会放这样的人去搞什么宣传！”
司蕴亮被杨平山强硬的态度给将住了，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知道，面对原则问题，他只能选择闭嘴或者放弃。而此刻的杨平山面色严峻，事实上他已经不想跟司蕴亮再谈下去了。他一屁股坐下去，拿起刚才看的文件继续看了起来……
陷入进退两难、尴尬无奈的司蕴亮，并没有因此马上走人，他知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有点自我解嘲般端起茶缸一连喝了几口水，像是喝酒般有点“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
他开始化被动为主动，直截了当地对杨平山说：“杨主任，我已经把文中甲给带来了，宣传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请你支持我的工作。”“胡闹！”杨平山使劲把文件摔在桌子上：“我不可能同意你把人带走，你也别想让我跟着你犯这样的错误！”“你别发火，你可以把你的不同意见写上，表明你的看法，我去找师部领导说，如果上面怪罪下来我担着，决不拖累你！”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除非师领导下文给我！……”
仅仅十几分钟，几个回合，司蕴亮就败下阵来了，结局不欢而散！司蕴亮颇为沮丧地退出了那道神圣而不可逾越的门坎。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司蕴亮又去找杨平山，他想再做一次争取，倘若不行再另作打算；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打起铺盖回黄峁山种地去！但还没等他开口，杨平山一见他就告诉他说：“师军管会领导有电话指示，文中甲不能作为宣传队选调对象用……”原来他已经给上面通过电话了！——“好，既然这样，这摊子谁搞谁搞去，没有懂乐器的人，我干不了！”司蕴亮气得扭头就走！
随后，司蕴亮带着文中甲重返在去二龙河的路上。约走出半个小时的路程，后面有一辆吉普车追了上来，司机小刘跳下车对司蕴亮说：“杨主任说你昨天走了一天的路，让你回去休息，由我来送文中甲回二龙河去。”司蕴亮却直拗地说：“不用了，你回去吧，我怎么把他带出来就怎么把他送回去！” 在一旁见状的文中甲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一把拉住司蕴亮的胳膊激动地说：“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你不回去，我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了！”说着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了死狗。司蕴亮无奈，答应文中甲，并把包里带的馒头塞到他怀里，认真对他说：“回去好好接受改造，不要忘记徐欣荣在等着你！”
那天，司蕴亮回到团部，钻进宿舍蒙头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头遍鸡叫，方才起身。主意已定，捆绑铺盖，遂踩着黎明的寒露，离开了泾河源团部；他要去赶乘泾源开往固原的班车，回黄峁山去！

其实，司蕴亮二龙河之行的强烈动因，并不完全取决于徐欣荣对文中甲感人至深的恋情，它只是一个偶然的机遇，使徐欣荣、文中甲、司蕴亮三人，在共同的命运浪潮中一次必然的浪花呈现而已。真正使司蕴亮孤注一掷，一定要把文中甲带出困境的原因，是基于司蕴亮对文中甲音乐天赋的赏识，是唱响全师的“林建战士之歌”、“焦裕禄走进了贫农的柴门”等一首首脍炙人口、深入人心的歌曲；是他们相识于“文革”动乱期间，共同度过的一个又一个组织编导文艺节目的不眠之夜，共享节目演出后一次又一次的欢乐时光! ——当司蕴亮接受重组师部文艺宣传队时，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文中甲！所以，他为此可以不惜一切！
——司蕴亮虽然在与杨平山的较量中失败了，败的极其彻底。但他在人格上赢了，赢得极其坦荡！
　　
一周后，各连挑选的文艺人员纷纷聚集到师部报到，群龙无首的尴尬、困惑、抱怨，惊动了地区军分区李凯国司令员，他亲自出面召开了专门的会议，在听取了司蕴亮、杨平山情况汇报后，当场拍板决定；1、文中甲可以由宣传队控制使用，其创作、演出的节目必须严格审查。宣传队对文中甲负有监督改造的责任。2、宣传队一定要在五一劳动节前拿出一台象样的文艺节目。否则拿司蕴亮是问……在问到司蕴亮还有什么困难时，司蕴亮说：“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需要购置一些乐器。”“这大约需要多少钱？”李司令员问司蕴亮；“得两三千元。”“好，就给你三千元！”
李司令员的果敢决定和慷慨支持，给司蕴亮及其宣传队充足了底气！真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第二天一大早，司蕴亮乘坐师部的吉普车再度重返二龙河，轻松、愉快地接回了文中甲；二人如愿以偿，皆大欢喜！
一个月后，司蕴亮如约实现了对李司令员的承诺，拿出了一台让师领导乃至地区领导赞叹不已的文艺节目！……

司蕴亮和温中甲切磋编创文艺节目。左 温中甲右 司蕴亮

1965年银川二中下乡去黄峁山的同学合影 后排左2 司蕴亮

1995年黄峁山下乡知青30周年聚会银川合影 前排右至左3 司蕴亮。

2011年原银川二中老师秦中呤夫妇与当年的学生们合影 前排左边司蕴亮

201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司蕴亮与他的战友们在公园编排文艺节目。

2020年元月6日老战友聚会 后排（右至左3）司蕴亮

2021年北京知青《林建战士之歌》曲作者温中甲，词作者張宗灿看望病中的司蕴亮（中）左边 温中甲 右边張宗灿

原黄峁山下乡知青看望病中的（右至左4 ） 司蕴亮先生

谨以此文及照片悼念司蕴亮先生逝世周年，愿先生在天之灵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