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先生（小小说）作者/岳黎明

兔子默

当年，五十岁的“豆腐许”领着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清水村的时候，一度成为村里老少爷们儿茶余饭后唠嗑必不可少的话题。

人们问“豆腐许”这个人的来历，他说卖豆腐回来的路上，看到这个人倒在路边，一问才知道是饿得走不动了。“豆腐许”觉得可怜就给了他口豆腐吃他，然后这人文绉绉地说了些感激的话，并跟着他回到村里。”豆腐许”说，听口音是外乡人，兴许有什么难处吧！

人们对这位衣衫褴褛但相貌儒雅、气度不凡的外乡人的身世有了诸多猜测。有说是家道败落的富家子弟的，有说是落难的达官贵人的，也有说是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的。因为这个人的气质和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是乡下人。

“豆腐许”心善，救人救到底，就让他住在了自己家。打那以后，外乡人倒真把清水村当成了自己的家乡，把“豆腐许”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还学起了做豆腐。

外乡人不但长相儒雅，做起事情说起话来也带着一股子书卷气，书卷气之外，眼神里透出的是凛然正气。村里的老人们都说他像戏里的人物，巴成真有不俗的身世，说不得过个一年半载就会走。

外乡人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是个落难的人，他会用自己的所学报答乡亲们。人们虽不知他怎样报答，但都相信了他的话。

外乡人学会了“豆腐许”做豆腐的手艺后包下了所有做豆腐的活儿，”豆腐许”每天只是去卖卖豆腐，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豆腐许”越想越觉得捡到了“宝”，每天眉开眼笑。更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外乡人脑子活，改良了豆腐配方，又学了做豆腐皮，还做成各种口味的豆腐皮，豆腐卖得越来越好了。

过了一年，“豆腐许”把水灵灵的大女儿许大妮嫁给了外乡人。从那以后，人们相信他真的在清水村扎下了根。

那年那月，小山村里的孩子要么上不起学，要么皮得没有“坐马纹”，所以多数孩子八九岁了还野着。外乡人利用空闲的时间给这些孩子们讲故事，教他们《三字经》、《论语》，还教他们写字、画画。说也奇怪，平时皮得像猴儿似的孩子们在他面前变得服服帖帖，不仅知礼知义还出口成章。人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称这位来路不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外乡人为豆腐先生，并对他予以高级别的尊重。

后来，有个富商在清水村捐建了一所小学，并聘请豆腐先生做校长。豆腐先生拒绝了校长的头衔，他答应代课，也仍然在他家的院子里摆着小桌小椅，免费给孩子们讲故事，给孩子辅导课程。

说到豆腐先生给孩子们讲故事，讲得最多的是孝廉故事。例如《二十四孝》啦，《子罕辞玉》啦，《陶母退鱼》啦，还有《一钱太守》、包青天、海瑞等等。豆腐先生讲得动情，孩子们更听得入谜。豆腐先生通过故事让孩子们明白：生为一个人，孝是百善之首，廉为清正之先。豆腐先生告诉孩子们，以后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富贵贫穷，都要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要做一个孝廉之人，这样才不枉一世为人。

在豆腐先生教过的孩子当中，许二狗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许二狗与豆腐先生的儿子同龄，是同村许大赖子的儿子。虽然当爹的是个浑人，又懒又馋还好赌，日子穷得叮当响。但许二狗却聪明伶俐的令人从心眼里喜欢。豆腐先生讲过的故事他都能精彩复述，学过的字写得又快又好，提出的问题也透着那么一股子灵气劲儿。豆腐先生是爱才之人，怕许赖子误了孩子的前程，从自家生活费里省出钱来给许二狗交学费，让他上了小学，又上了中学。许二狗不负豆腐先生的重望，同豆腐先生的儿子一起考上了名牌大学。

后来，豆腐先生的儿子留校任教，许二狗则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善辨的口才，考取了公务员。因为工作能力突出，许二狗被提拔为科长，往后的日子更是平步青云，一步步坐到市级领导的位子。

许二狗并没忘记自己的恩师，一有空就来看望豆腐先生。许二狗没当官之前，来豆腐先生这里是空着手的，豆腐先生和老伴儿都像款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备一桌简单的酒菜，唠唠家常，聊聊往事，温馨的而幸福。

许二狗当官后，来看望豆腐先生每次都带着丰厚的礼物：茅台酒、中华烟，还有名牌衣服，吃得用得应有尽有。

豆腐先生拒绝收许二狗的任何礼物，眼睛里隐隐有了担忧。他不再给许二狗炒菜做饭，既使备好了酒菜许二狗也没时间和他一起吃，因为乡里镇上有一大群人等着拍许二狗的马屁。

后来，每次许二狗再来，豆腐先生总是亲自做一盘小葱拌豆腐摆在他面前。虽然许二狗顾不得吃就走，但豆腐先生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做人要一清二白。

党的十八大后，豆腐先生每每想到许二狗，心里就被满满的担忧塞满了。他多么希望许二狗仍然像小时候一样聪明，精彩地复述并精彩地演绎那些廉政故事。

“苍蝇老虎一起打”为官不清廉，就不是官啊，就会变成苍蝇，变成老虎，唉……该打！每当看到有惩治贪腐的新闻，豆腐先生就会这样自言自语。他担忧着许二狗，却又为国家的治贪治腐拍案叫绝。

许二狗最后一次来看豆腐先生，是在一年前的一个深秋。这次，许二狗是空着手来的。他两眼通红，一向梳得油光铮亮的头发凌乱不堪。年迈的豆腐先生亲自给他做了一盘小葱拌豆腐。

许二狗吃完了一整盘小葱拌豆腐，“扑通”一声跪在豆腐身边泪流满面地说：“先生，我对不起您啊，对不起咱清水村的名字，对不起您的小葱拌豆腐……我悔不该忘记了‘廉’字怎么写……先生，我枉为官，枉为人啊！”

几天后，电视上播出一条新闻：“某某市市长许廉生因严重违规违纪被处理……”

许廉生这个名字是豆腐先生在许二狗上小学的时候他给改的，而今这个名字却背负着贪腐的骂名。

其实，许二狗的那一跪，豆腐先生就觉得，这“先生”二字，自己是再也担当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