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静水桥头(小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向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静水桥,是一座不闻未名的心中之桥,只因一个故事所需,给它安上了一个静安的名字,用以妥贴若黄表纸上的画符,好以安顿和寄托什么。</p><p class="ql-block"> 桥向东西,南水北流,从它孔洞下流过的溪水注入长江的某条支流,几万年的哗啦哗啦,流入几万年的嚎啕沆瀣中,仿佛几万年里在哽咽和歌唱着谁。</p><p class="ql-block"> 当人类有悲,便以大河做来呜咽一场;当人类殷实顺畅时,便以小溪做曲歌唱几回!</p><p class="ql-block"> 这条溪水常年奶汁,可见该水有多清澈和甜美。这奶水之旁必孕葳蕤村庄,不免使人欲作家乡,喻作某段童年的无邪之眉,喻做山花清纯的笑开。它映入这清澈的水中,萦绕在斑斓的风中,如是花穿世界,在这界中,物事周而复得,轮回成你我。</p><p class="ql-block"> 其它河水有的断流干涸掉,唯这静水桥下的绿水如山峦脉血,养了一山的锦绣,这村庄人杰地灵。庄里几经羞花闭月,如客来的母亲哪年一来,庄里的杏花全然未开,那半年里,月被彩云偷去,雁若梨花歇落。</p><p class="ql-block"> 这庄村里的人们种出过白紫两梦,雪花梨花樱桃花;紫槐紫苏紫荞花。泥土和劳作者早已做了交换和寄托。以庙堂的香烟为证,以鸟语花香为证,以情爱的小河般的奶水为证,总是哀郢和思念那些神化了的人们。</p><p class="ql-block"> 春天该生发的小草次第生发后,小麦几乎金黄了整个夏天,包谷和高粱围着村庄歌唱,像饥渴者绕着小溪过往;像男人们围着女人们傻笑。留下不厌其烦的岁月和日子,好像有秋风或清风常在翻阅它,这时间书写的经书人神共读。</p><p class="ql-block"> 这无名的水流是甘澧,是女子的奶血,是儿女之泪。直至与爷爷奶奶们虔诚拜谢这天恩天赐。东边的许诺在西边飨还,继而做水,南出北往地离去。</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这条溪水的尽头,也是鸟语和人语刚好交谈相通的尽头,万物以同一趣味而开始,相好而安泰,就像接受同一阳光的和煦,接受同一阳光的抚摸。</p><p class="ql-block"> 娟鸟相问:XX你好!我在山林等你,长长的瑾藤已爬上松枝,等你以歌相爱!</p><p class="ql-block"> 人语相言:山花你好!百鸟你好,华雨已上眉梢,鸟语花香当心语!</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天以相问开始,准备度数一年的美好。只听河水疾如马蹄,星光灿若光明。若是促人奋进的滂沱大雨加了雁鹰的翅膀,除了勇敢,它会洗人悲魂。</p><p class="ql-block"> 于是鸟梳羽毛,但见双双含羞摩挲;于是静水桥头的过往者以水为罄以月当镜,但见人面桃花,云水尚善,相依而翻腾!</p><p class="ql-block"> 就在溪碧泮头,形意英魂的桃花,不知有多勾人,那杏花、梨花、柿花……以及荞麦花、豌豆花……村子里的土蜂无比欢喜,忙碌采酿出的丰年,高兴得村庙里的神一直没有合上她那殷笑着的妙嘴。不知名姓的山花也得意地赶来开放,跟着铁树、皂角、银杏等神木寿树,和村里的羞花落雁们。</p><p class="ql-block"> 庄后崖角只要人能触及的地方,全都安放着土蜂之巢,像古蜀国或古越国或其他故国的悬棺,占据了整片鹰巢之地,远地柿子结了八月的青翠和丰满,村里女子沾好了春华之容和秋花之容。蜂像三月里的蝶花,蝶像八月里的桂花,皆为飘逸的花瓣。心内光明战胜着黑暗,从男儿心幕中易来,从女儿荣光的青丝上栉比而出。</p><p class="ql-block"> 唯这静水桥头,只要樱桃一绿,直至柿子一红必有远雁飞过。心内烈马在颠跑,山路上总有静候,凡这所有都在征途上和驿邮者的布置当中。</p><p class="ql-block"> 从轰隆滚出圆月到星斗入与黄云的荏苒间,这之间的所需所求均为真切。只有这里的人如这里的砂石痴往目的的专一,围着芳草和秋草,粘着大山和清水,心无旁骛,心外无物地卑恭或高傲下来。</p><p class="ql-block"> 当我以村里村外的人物,世里世外的桃源做完比较,还是认可我这心内的村庄——“静水桥头”,如是处子安然,如有母亲的泰然给人以温暖。</p><p class="ql-block"> 这个心内的村庄里的老少,犹如经受过祖先灵气的康养;经受过夜月和明日特别的熏陶;经受过山花鸟语豁然的示意。</p><p class="ql-block"> “客来”就从这个禁受了风摧日晒,然后万般风姿,然后夜帘灯影里被挤出他母亲的肚腹。</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父亲在村委会中忙碌,母亲是从天上来的。天女和牛郎各司其职。</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麦熟季节,客来的母亲生下了客来,他的父亲为铭记这天仙女子的恩爱,以她的来历为孩子冠名“客来”。客来满月,全村人给这生下客来的仙女贺喜,为村里添丁而欢喜得比麦田还金黄和艳丽,就连村里出家的一个道士和一个老光棍也拿了鸡蛋前来道贺。这一天静水桥头的山鸟和人语同时高歌。</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母亲如花似玉心地善良,她本可是多子富贵并延年益寿的一阶贵妇。她是和她的母亲赌气偷偷地不别而远走的,一些生死传统和靖安的风俗只有亲生母女方可相传。</p><p class="ql-block"> 其实那道士只要身溅五色粮食,那光棍只要门楣见表,便可化解一年以后给她带来的灾难。但这生死大忌终被善良的客来之母无意或忘乎掉。</p><p class="ql-block"> 到了来年,客来刚满一岁,农人们倾出,到山外抢收麦子,只有客来的母亲为客来煮好了两个生日鸡蛋,算为孩子欢度第一个快乐的生日之礼。</p><p class="ql-block"> 也怪,当日客来哭哭啼啼,一刻不离他的母亲。他趔趄着奇迹般地竟然关上了自家的大门,并将一个小凳挡与门后。客来拿了母亲为他煮好的两个鸡蛋坐于他挡门的小凳之上,在忧愁的缠绕中睡去……</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母亲将客来怀抱与胸,客来能感觉到母亲乳房的温热,能闻到奶香,能看到这一世所见最美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母亲估摸着客来到睡醒得两个小时,他得紧抓这农人们夏忙金贵的片刻时间。于是为客来的父亲带上饮水和食物,她要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帮他一把,即使割上两捆麦子回来也好。</p><p class="ql-block"> 村外这条小河淌泻了千百万年,这天村里核桃树也站满了那么多的绿鸟,梧桐树上不见了喜鹊,其它树上的鸟儿也低迷不语,仿佛有绳索绑缚,想湮灭掉这天下的善良!</p><p class="ql-block"> 只听:微风泛兮,催你丽花兮,一河洗桃李,洗来天仙女子!</p><p class="ql-block"> 只听:美为德行兮,德馨配伊兮,一山香烟常追忆,念你善良勇敢母仪!</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山崖悲悯得低了头,白云嬗变成了乌云。</p><p class="ql-block"> 山后早已雨瀑落帘,山前仍然艳阳高照。哗哗唱歌的小河里,几个懵懂的孩子哪知天灾来临,依然沉浸在抓虾摸鱼的欢乐之中。</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母亲刚要穿过去麦田的河岸,只听崖壁回响,河岸微震。冒然冲出的山洪如蟒蛇缠绕了河湾里的两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只见得两个孩子在水头冲旋的漂物中东抓一把,看有没有救命的稻草;西召一下手臂,看能否抓住鸟儿的翅膀。石头冰凉,根本不抓她们的小手。她们是在向天抓取空无,是在向石最后招手而已。</p><p class="ql-block"> 此刻恐怖离客来的母亲最近,决绝拉扯得心碎。</p><p class="ql-block"> 那种消失前的撕心裂肺声吓哑了岸柳上唱歌的小鸟。其实一些无用的歌喉依旧在无知地唱歌。</p><p class="ql-block"> 此刻鸟儿是无能为力的,山坡上的牛群是无知的,山外麦地里孩子的父母只是心口绞痛了一下,执迷得没有预兆。唯独善仙者预感和察觉,并亲临一场生命的付出和解救,来感动和唤醒自私自利者和麻木不仁者。</p><p class="ql-block"> 这两个孩子前不久还在思谋着,老师给她们的作文题目《静水》,总是写不出它的生动的含义。此刻的猛兽之水、沆瀣之水、变态之水、杀人不眨眼之水,以改往日的修静和柔顺。在如花的生命即将消失的瞬间才得以认知,并熟悉了怎样用文字来表述。</p><p class="ql-block"> 看山花和秋草的经历,听讴歌和诅咒的抑杨,这两面之目和善恶的道场,分了个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母亲勇往地向两朵少年之夏花扑去。</p><p class="ql-block"> 水流冲起的浪花击打在客来母亲丰满的双乳上,奶水挤给了她多年过往的河床,可供那些鱼虾石头们饱腹终生。这河岸是村庄的大口,这长着大口的村庄将和她的客来一起强壮起来。此后顺河的十八里归乡之路清水莲莲,奶香泊溢。</p><p class="ql-block"> 从静水桥头往东一望,村庙里供了她的香火,在晨钟暮鼓中,一鸣一静,尽是山水般的祭享。</p><p class="ql-block"> 她要滋润这客来未来美好的村庄,她以身相许,许给整个村庄和两支山花少女,许与这皲裂的河床和这贫瘠的石头。</p><p class="ql-block"> 不时有一股劝导之水将她推向岸边,她知道只要她少有一丝放手的念想,她将会我行我素地畅享人间烟火,在自己天生的丽姿撑起的一片天地中,会呼风唤雨,看儿孙满堂。但那两朵鲜活的生命之花便湮灭于雪埋或泥圬之中。</p><p class="ql-block"> 她以世上女子少有的勇敢再次冲入即将吞噬孩子的虎口之水。</p><p class="ql-block"> 她摸索到了已经无力与死神争斗的两个孩子。她呛水的胸腔感到了憋闷和疼痛,但她双手各自紧抓着如儿子客来梦里紧抓的,她为他煮好的两颗生日鸡蛋。</p><p class="ql-block"> 一支十一年的杏花枝,一支十二年的樱花枝,一支十九年的无名花枝,三朵鲜花奄奄一息。</p><p class="ql-block"> 此时客来的母亲只要神志一谜精神一疲,三星将会落入大河,多年以后谁会认得是含恨的三颗青沙哩。</p><p class="ql-block"> 迷糊之中,她还在对抗着,她的父亲将她许给一个刁钻口臭之人。那青年家财万贯,面目却使人一见便阴森可怕,那歪着的鼻子是否也预示着该男心也歪斜?与其往后让父母操心担忧、招是惹非,不如远走他乡,落得个省心省事,了断得不知不觉也好。</p><p class="ql-block"> 打从荒野里遇着了去乡里开会的村干部即客来的父亲,便相识相知相爱。爱了他挺拔如松、文质彬彬;彼如一颗籽粒,入与我十八岁的芳着、荒着的土地。全村几十对青年夫妻中,最数我俩恩恩爱爱。日子的美好像这静水桥头的溪水一样,聚了个碧蓝碧蓝的深情之潭。只等着客来蹦蹦跳跳之日,勾连与外公外婆之膝下,一寻那份惊喜…</p><p class="ql-block"> 她施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两支花朵举过头顶,两个孩子像两颗客来举着的两颗生日鸡蛋。客来为他的母亲高举着双手。客来的母亲却为村人们的两个孩子的父母高高地从沆瀣的水下举着双手。这一天只有这对母子,为大地举着双手,如举日月般的真情!</p><p class="ql-block"> 两个孩子被两只刚刚为自己的孩子煮过生日鸡蛋的纤纤素手推爬上岸。沙滩上的石头也喘着粗气。当河湾满水,石头们依然在听鸟歌唱时,客来的母亲却穿越了时空,迷离、消逝。当夜,在长江的某个支流处,有流星鼎举着双手,陨落与静水桥头的山后草原里。</p><p class="ql-block"> 她从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而来,也许她已回归能安放她灵魂的不知道的天宇!</p><p class="ql-block"> 有歌唱起:“……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p><p class="ql-block"> 客来的父亲不知从哪年唱起了这支歌,他整整唱了四十年。也不知他自己普唱的这支宋人李之仪词,在他为她的孤独思念中自编自导自演了多少回。每次唱毕,两行泪滴莹挂面颊,他夜夜的悲伤只有夜夜与月相问。</p><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比那庄后被蜂群们占去还要高的地方,独立着一只孤独的雄鹰,数年里盘旋与静水桥头的整个天空。</p><p class="ql-block"> 偶尔的哀鸣也酷似李之仪朴算子《我住长江头》之词,只是客来的父亲弥补和链接了那孤鹰的留白之处,那留白之处必是哀念之词。</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四十年转眼烟云。客来的父亲已唱了个两鬓飞霜,他说过,他要唱完他的剩余时光。鳏寡的四十年里,他的心中只有她,幸有客来相依为命。</p><p class="ql-block"> 亡妻时时托梦给他,悦言:君得续弦安顿!谨瞩:要教子有方!宽语:必育子成才!</p><p class="ql-block"> 客来争气,考取和毕业于国内的名牌大学。不知是母亲在天之灵的护佑,还是自己十多年的奋斗努力,客来已居XX市的市委书记之职。</p><p class="ql-block"> 客来驾驭政治的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超群,客来夙夜为公,客来已在省委领导班子的考察之列。客来是双手高举人民生命,如补天者女娲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一个晴空丽日的麦黄天,有鸟飞过静水桥头的上空,那鸟非鸭非雁,非鹤非桓,实在是无人识得。敬问村中五千年银杏,只听得清风银杏唰唰作响,曰:精卫鸟也!从此客来母亲化作精卫,常来这静水桥头。</p><p class="ql-block">2023.10.1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