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口罩的十年记忆(上)

三戒

一只口罩的十年记忆(上)

翻晒衣服，翻出一个口罩，灰面白里，白色部分已经泛黄，看着这充满使用痕迹的旧口罩，回忆涌上心头。

又是一年寒冬，这个冬天的温度有些狂飙，立冬后大幅降温随即大幅升温，在12月的上旬创下了武汉历史同期的高温之最24度，天朗气清，为赏秋创造了好天气，无奈温差不大，红叶差强人意。大雪到冬至期间，数股寒潮接连来袭，算是下了两场小雪，市区的第一场是下在晚上，车顶有积雪，地面干净，第二场听说只有局部地区的少数人见过。山区雪下的大，黄陂的高山景区趁机宣传了一波。此间，武汉又创下了比常年平均温度低5度的气温记录，寒潮一过，树叶未红先凋，树就光秃秃的伫立在寒风中，红叶季匆匆告别。

冬至之后数九，气温稳中渐升，天气持续晴而不朗，因无冷空气和雨水的光临，一直处于雾霾之中，清晨到黄昏，头顶一块或大或小的区域是蓝天，四围，淡淡的浓浓的雾霾，肉眼可见的笼罩着建筑公园湖面水畔，连旬不散。一日在江边拍乌桕，一阵狂风起，肉眼可见的，黄色的沙尘从北至南，很快就弥漫在高楼大厦间，笼罩着城市的上空。

好在腊梅应季，黄色的小花次第盛放枝头，花坛中，园林工人布置的迎新年花架上，多色的紫罗兰羽衣甘蓝，火红的北美冬青盆景南天竺，配上三色堇报春花金鱼草，在穿透雾霾的显得昏黄的阳光照射下，在万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生意盎然。

题图：被我收藏的那只口罩

题图：2013年的格尔木机场

　　雾霾加上持续爆发的甲流乙流支原体，口罩又流行起来，公交车地铁上90%的乘客和我一样，戴上了口罩。蓝面白里的医用外科口罩，以比军大衣花棉袄更广泛的范围流行开来。我现在戴的口罩是库存，一年前的前三年，各种发的口罩用不完，根本用不完，尽管2020年初，口罩买不到，根本买不到。回想一下，口罩发了多少我不清楚，但我记得清楚的是我没有收到过一份生活物资，哪怕一片菜叶子。所以当时有人号召晒晒自家菜篮子，我还挺不好意思的。我没有收到但不代表大家都没有，熟人中有不差钱不差菜的就经常晒他又收到了组织关怀的米面粮油菜，吃不完根本吃不完，有个医院的主任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吃的菜都是全国人民捐赠的，要是把那个们字去掉，他说的估计是事实。好在除了最开始和最后的十余天，小区一直没有封控静默过，采购还是基本自由的。我也一直没有让各种平台保供店赚取高额利润，也没有让跑腿小哥赚取高额跑腿费。

大礼包还是收到过一份的，那是2021年7月，南京江宁工作归来，碰上了7.20。按照行情，应该居家至离开南京14天，我是7月7日离开的，想着已经13天了，居家也就天吧两天的事，加上大数据也给我打电话了，行踪已经暴露。所以我给网格员打了电话，依法依规积极主动的报告了曾经去过江宁的情况，按照网格员的要求上传了在南京期间的活动范围离开南京车次时间等信息，还找北京同事要了他负责订票的返程车票信息截图上传。

题图：2013年的格尔木长江源村

题图：武汉琴台，冬日雾霾

　　网格员还是很重视的，汇报后通知我说要立马居家，让我在家等待，有局长带队上门送隔离大礼包。好感动，这事还要麻烦领导，领导们辛苦了！次日，局长带队浩浩荡荡5人，我觉得有点奇怪，不是要减少接触吗，怎么来这么多人？领导进屋，先拍照留念，然后进入主题，拿出一张纸让我签字，直接挡住上半部分，让我在签字栏签名。我提出多长时间？告知14天，5号回的没事，6号之后回的都要14天，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要求看文件核实算法，拿出一份红头文件，故意遮挡发文单位，在我眼前晃悠了一下，催促我赶快签字，是承诺书，大抵就是违反了要负这责任那责任，要承担这后果那后果之类的。

期间，有个年轻人提议让我去酒店，被领导一瞪眼说酒店客满没有位置了。我也不愿去酒店，已经没事13天了，去了那种专用酒店，说不定还真有事。于是签字，领导郑重收好，快闪。事后想想，大约他们也是知道一个13天还没事，工作地点离禄口机场挺远的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风险的，做我家上门服务的危险性极低，所以选择了上门服务。打开网格员带来的大礼包：一盒口罩，一瓶消毒液，一只体温计。体温计用了一次，在甩水银时不小心就碰坏了，反映给网格员，要求再送一只，无果。每天反正没发烧就随便报个安全数，她也信了。

题图：2013年秋天的格尔木市区

题图：青藏高原雪景，手机拍于火车上

　　领导们离开时，房门上安装了报警器，开始我不知道，取样员上门抽血采样，开了一下门，警报声大响五分钟。取样员离开时，给我留了一瓶喷雾式消毒液，用起来比大礼包那个瓶装液态酒精方便多了。7天后向第二次来的取样员要了一个体温计。14天后，没有等来做最后一次取样的人，意味着有期变无期了。网格员的回答永远是等上面的通知，没有第三次检测就不能解除居家。其实中间大约是7月29日，查明南京的源头是俄罗斯货机惹的祸后，该货机到达南京时，我早就离开南京了。网格员倒是通知过我一次，可以灵活点自己看着办的意思，很隐晦。我也就灵活了一点，除了出门学会了怎么消除警报器那刺耳的噪音，还不用听中央街那家负责送菜的老板说我很忙，现在是高温做送水生意的高峰期，我们忙着给居民家送水，你一次菜多订点，其实我也就订过两次，第一次没说啥送到门口，第二次就唠叨半天。总体来说，三年间我们小区商业街的实体店物价靠谱，菜价靠谱，送货上门也免费。没尝试过网购，没体验上海那种动辄数百元跑腿费的无奈。

南京源头查明那趟俄罗斯货机到达南京是在我离开南京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我的居家并没有解除，因为受波及的张家界淮安旅行团途径荆州火车站，我坐过你曾经坐过的位置，一位年轻小伙子把它带到了武汉，他抵汉后在武昌的财大陪女性朋友住了一晚，次日又在江汉路陪另外一女性朋友逛吃了之后，来到汉阳离我家不远处的某工地工作，他的女性朋友没事，武汉却爆发了，这就是曾经谣传甚广的武汉海王事件。该工地名称大家都知道，不同于一般通报详细的说是哪家单位，该次事件中，此单位名称一直被保护的很好。一如后来我家对门的某大学，发生后通报了个门牌号，某某路8号，门牌号不错，但肯定不如单位有名。

题图：察尔汗盐湖边的工厂

题图：格尔木工作照

　　被波及，网格员忙于组织没事的人每日检测，就没人理我了，没有第三次检测结果，我就自己去参加社区检测，网格员看到我，立马警告我不得离家，做完快回去。接下来我继续追问取消时间，结果只有一个：等通知。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正式的解除通知，武汉稳定后，我也就不理会那个出门警报了。

不知道哪天的数日后，响起了敲门声，一位小伙子上门了。问我门口的警报器哪里去了，他是来回收的。我说不知道啊，他就走了，数日后网格员来电，要求我赔偿警报器费用200元，拒绝！网查最便宜的十几元最贵的六十元，你就开口200？我居家的，不会帮你们看守门外的报警器，那玩意又没有用，一块胶粘在门框上，挂毛巾的强力胶钩还会自己掉。多次索要，我均不理会。

到21年底，反正之后没人找我，让我签字居家的没有人正式通知我解除，我在想要是之后我有事情了，他们会不会一直以我签的那个承诺书为不得外出的依据找我麻烦，所幸没有。2020年1月23日离开武汉后我去了十堰，住所地的张湾区是全国首个发布进入战时状态的区县，大幅通告贴的到处都是，直到今天，我回去还有点颤颤惊惊的，因为一直没有人宣布已经解除了战时状态，一向守法的我一直自觉的坚持维护战时状态的尊严。

新的问题来了，网格员又给我打电话了，这次她开口就问我是在哪家酒店隔离的，我直接懵圈了，我是居家没去酒店好不好？过几天又打电话，说因为我的两次检测结果是负责酒店取样的机构出的，所以我应该是在酒店隔离的！想到有些宣传说住酒店吃的多么好睡得多么香服务如何周到还是免费，我很生气，你一个网格员就负责几栋房子的，工作不做记录的吗？想来在崇尚指标化管理的龙国，关于这个酒店隔离是不是也有些指标？想找我凑数？

好在后期比较平稳，23年底风声鹤唳时，我们小区也算太平，除了出门的5天一检，两天一检，一天一检白大褂天天见，就是三天两检算账比较麻烦，今天早上检，明天下午检，后天不用检。少一次不行，绿码没啦！

题图：2014年1月22日，唯一一次在整体冰封的湖面溜真冰，西宁人民公园

　　四年之前的2020年1月20日之前，我是没有戴口罩的习惯的，相信大家都一样，我家里除了那种白纱布，就是好多单位当劳保用品发放，工作时戴一戴，一部分被用作洗碗布的防尘口罩，就没有见过医用外科口罩，平时就算是风沙雾霾天也不戴的。即便是03年非典期间，也没戴过。那年四月，我们凑热闹去了宜昌春游，那时三峡游的广告都是，快来吧，不来就再也看不到了！都号称要赶在三峡蓄水前，做告别游。我们去九畹溪漂流了老线路的最后一漂，之后因为非典及大坝蓄水，原线路已经淹没在大江之下。

之所以对这个日子记得这么清楚，那是有原因的，2020年1月18日，我在咸宁客户那里参加他们的年会，在一栋尚未装修好，没完全投入使用的商业楼二楼大厅开会聚餐，没有暖气，烧了一些炭火盆摆在走道处驱寒。从有暖气的办公室到这四处透风的地方呆数小时，开始坐在火盆旁还好，解开了羽绒服拉链，戴着那种只供年会人人一条的大红喜庆围巾，觥筹交错后，感觉有些发烧了。

饭毕上楼回房间小睡了一会，感觉好了，又下楼照例散步。半夜又轻烧，在那个已经有传言的时期，有点担心中招，但大家其实没有多在意。19号白天不烧了，回到武汉晚上又轻烧，20号白天不发烧，自觉是典型的感冒症状。就是是白天不烧晚上轻烧，去楼下的药店准备买药，但20号白天已经出现了口罩无货的通知，贴在正门口，感冒药也不让卖了，发热病人必须去医院开药，顿觉气氛有点紧张起来。但大家还是很宽心的相信可防可治。

题图：格尔木工作照

　　20号晚上，十点多了，又轻烧了，想想还是决定去医院。怕出问题，还收拾了一个包装了几件衣服，没有开车，想着万一中招了回不来，车子停医院收费很贵。走到了离家两公里外的一家医院，测体温不到38度，低烧。医院大厅，人山人海，我前面有50多号发烧待诊的，只有一个急诊医生，直到21号凌晨2点多，才轮到我。期间，急诊室的病床躺满了患者，走道里挤满了人。诊断的流程都是一样的，高烧的，抽血，低烧的，不用抽血但所有人都要肺部CT，场景很恐怖。我见到一位大概是非洲女留学生，高烧，表情非常痛苦，语言不通，只有这个值班医生能操一口不流利的英语跟她对话，然后坐在走廊里，半天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的三位同伴也束手无策，后来才听说是没钱，几位同伴凑了半天，也没凑够检查费用。后来不知道是什么途径解决的，反正轮到我时，她的抽血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她就是重感冒，与当下流行的病没有关系。

我直接要求医生在等待CT出片前，先挂一针，这是我第一次挂吊瓶，吊瓶挂完，神清气爽，好了！折腾一晚，21日天亮回家，开的药没吃，带回家了，就是后来一剂难求的某悬浊液，暗红色的，还有一板胶囊，当时药也紧张了，药店买不到，只能去医院，一次限开一盒。两天后，1月23号，武汉封城。

题图：青藏高原雪景，手机摄于火车上

　　20日晚离开家去医院前，想戴个口罩，找遍家里只有一包不知道哪年发的白纱布口罩，已经泛黄了。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个新口罩，找出来戴上出门。

这个所谓的新口罩，其实已经在我的行李箱里呆了六年多了。好在是密封的，当时买不到医用外科口罩的情况下，有总比没有强，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这个外包装上注明是防霾的口罩是2013年10月，我要去青海格尔木工作一段时间，同事的夫人，大约听说西北冬季风沙很大，沙尘暴应该是家常便饭，所以出发前，给我们同行的三人一人准备了一个口罩，那时武汉至格尔木，只有一趟T266过路车，广州开往拉萨的，平时人不多，武汉能买到卧铺，第一天晚上武昌上车，第三天凌晨到格尔木，全程约30小时，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在车上，中途在西宁西站（彼时西宁站在改造）换高原车进藏。这位夫人为了我们的饮食安全，随口罩还准备了一双筷子，因为不占地方和口罩一起呆在我的行李箱里，那双筷子至今也还在。

而那个口罩，在2020年1月20日被我开封使用后，因为还是买不到口罩，戴着它在1月23日的早晨赶在十点钟封城之前五个小时，离开武汉到了十堰，它就一直陪我了近两个月，每次出门戴上，回家了就先用开水烫，再放在家里的暖气上烤干，出门再用，后期网上抢到口罩了，这个口罩也还是被我一直收藏在衣柜里。算是一段历史的见证吧。

题图：翻了一下行李箱，当年跟口罩一起的筷子也还在

题图：察尔汗盐湖风光

题图：格尔木工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