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69.1.27,是我插队的日子,距今已有整整55个年头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四年中的每一个脚印都是和着血,泪和汗水踩出来的。四年的知青生活是时代给予我的苦难,但它教会了我如何生活,如何从容,如何坚强。1968年,成千上万的中学生在“文革”浪潮的推动下,或主动或被动地开始上山下乡,做新一代的知识青年(农民)。1969年1月27日,我刚刚过完15周岁生日没几个月,就踏上了去苏北盱眙插队的征途。和家人告别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父母受到“文革”的冲击,双双隔离审查,送行的只有哥哥和妹妹。他们拎着简单的行李,把我送上了一辆装满知青的敞篷大卡车。(哥哥送走我他也去了东辛农场插队,家中只有13岁的妹妹一人。妹妹很可怜,也很坚强,这样非正常的生活磨练了她的意志和品格,她在亲友的帮助下守住了家)。</p><p class="ql-block">车开动了,兄妹三人挥手告别,泪如泉涌。车刚过长江大桥,天空就开始飘雪。当时的我们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新奇,对未来则充满了迷惘。雪越下越大,车一路颠簸,傍晚时分到达了盱眙县龙山公社。雪已经覆盖了山川田野。来迎接我们的是明山大队的会计,他让我们跟着他走,我们问怎么走,他说跟着他走就行,我们这才明白是要步行去。走泥泞的雪路,对于城里孩子来说,真是太难了,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嘴里哭着喊着不走了,但还是不敢掉队。就这样跌跌爬爬走了六里路,翻了一座山,来到了明山大队瓦西生产队,我们浑身泥浆,成了泥人。这一路的艰辛,永生难忘!</p><p class="ql-block">知青点已经有了先期到达的五中的四个男生(同校但不认识),他们用最简单的形式欢迎两位学妹——坐进知青屋,喝了一碗面糊糊。尽管难以下咽,但感到很温暖。晚上住在半山腰上的农民陈姐家。陈姐夫妻两人,没有孩子,后来的三个月时间就是在她家借食借宿。农村是没有厕所的,找背人的地方随地方便,这是我们当时最为痛苦的一件事。后来的经历告诉我们,艰难生活刚刚开始,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p><p class="ql-block">三个月后,我们两位女生入住进生产队的一间摇摇欲坠的草房里。草房地处半山腰,左边是陈姐家,右边是倒塌的教室,再过去就是牛棚和油坊,后面是竹林和坟茔。我和tao相依为命。苦苦地在那里生存了4年,磨砺了4年。</p><p class="ql-block">第一次拿镰刀</p><p class="ql-block">69年的麦收时分,我们也加入了割麦队伍。每年这个季节是农民们寄希望的时刻,很紧张也很投入。乡亲们磨刀霍霍,抢收抢种。我也生平第一次拿起了镰刀。陈姐帮助准备的刀,很锋利。我们也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好奇,开始了收割。一刀下去,刀锋顺着麦秆喀进了左手食指,鲜血直涌,我呆住了,不知所措。一位农民大叔即刻捏住我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撕下火柴皮按住伤口,好一会儿,血止住了。不知谁说了一声“作孽哦,小孩受罪了……”我强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嚎啕大哭。几天后,才敢看伤口,呈半圆状,手指差点没了。至今刀疤清晰。</p><p class="ql-block">首遇荒年</p><p class="ql-block">71年春天,阴雨连绵,闹起了粮荒。我们什么吃的也没有了,饿了,只好睡觉,饿醒了,喝点水再睡。邻居陈姐看我们可怜,送了点荞麦饼给我们充饥。后来,生产队发了一些豌豆和长了芽的小麦种帮我们度过了难关。那些天,我们天天吃着煳出来的带点盐味的豌豆和有着霉味的小麦面,肚子涨得鼓鼓的,嘴唇干裂。尽管日子难熬,有吃的已经不错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学会了“顺带”,只要看见能吃的,只要能搞到手,不管是谁的,就弄一点,可敬的乡亲们已见怪不怪了。至今我看见菜园里绿油油的菜都会心生“邪念”,至今都不能闻豌豆味儿。但我们永远记着陈姐的“雪中送炭”,记住绝境中给我们的恩情。</p><p class="ql-block">赶驴推磨</p><p class="ql-block">那时吃的粮食以面食为主,没有现成的小麦面或玉米面,需要推磨加工,而加工的过程完全靠自己。开始看农民赶驴推磨很好玩,但自己亲力亲为就不好玩了。走进邻居家阴暗潮湿的磨房,一股刺鼻的驴粪尿扑面而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把毛驴牵过来,驾上套,蒙上它的眼,赶着它围着磨盘转。毛驴正常运转后,我们就手忙脚乱地将磨下来的面茬一次又一次地撮合进磨眼,直至磨成面为止,整个过程要两小时。忙碌的过程很有技术,要不快不慢地跟着毛驴转,一不小心冷不防地就会被驴踩一下或踢一下。一次粮食加工的过程结束,我们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是面粉,狼狈不堪。我们太理解“粒粒皆辛苦“的含义了。</p> <p class="ql-block">上面的照片是插队前一周拍摄的。</p><p class="ql-block">送公粮</p><p class="ql-block">插队两年后,我在粗茶淡饭中茁壮成长起来,个子猛蹿,体重猛增。第一次挑着玉米到公社交公粮时走六七里山路跌跌撞撞,歪七扭八,大口喘气。我们的窘样引来不少人看热闹,我们硬着头皮前行。别人送完公粮都返回了,我们还在半路上喘着。到了公社粮站,很不好意思,生怕遇到熟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后来就不一样了,挑个七八十斤的担子轻松自如,还特别巴望送公粮,因为每次送完后,这天就可以不上工了,我们还能在街上的一个南京人开的饭店里撮一顿。</p><p class="ql-block">最怕黑夜</p><p class="ql-block">住在茅草屋里,最怕黑夜,最怕刮风下雨。因为土屋摇摇欲坠,生产队帮我们在屋中间用一根木柱子顶住屋脊。尽管这样,一刮风,梁棒还是“咯吱咯吱”响,夜深人静时,十分瘆人。屋后不远处就是坟茔,还有新坟,周围还有怪怪的声音。我和tao把门抵得紧紧的,窗户(墙洞)蒙得严严的,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熬过了一个个夜晚。老天保佑,这间破屋在为我们服务的几年里一直没倒塌,第五年,也就是我们离开的那一年,小屋完成了它的使命,在一次暴雨过后倒塌。</p><p class="ql-block">奋战在堤坝上</p><p class="ql-block">说是“奋战”一点也不为过。那是72年初,农村兴修水利,我们也像男劳力一样,奔赴数十里外的大坝,上了工地(主动请缨,因为工分高)。</p><p class="ql-block">住在农民家,吃的是大锅饭,大锅菜,这一点比在生产队强。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天不亮哨子一响你再累也得出工。我和tao住在农民家的堂屋,床头就是鸡笼,异味难忍,但别无选择,硬着头皮挺。最不能受的是鸡叫声,天不亮,累了一天,睡意正浓,鸡就开始叫了,就苦等着哨子响起来;二是在大坝上,很少有女同志的身影,我们成了一道风景。男人们挑土擂坝,我和tao用大筐抬。开始真是吃不消,但为了拿工分,咬紧牙关挺过来了。整整两个月的“奋战”,肩膀肿了又消了,腰扭了又复位了。后来我们在大坝上可以说是“健步如飞”了。</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年底结算,我们不仅苦了一年的口粮,还分到红了,拿了七八十元钱。那七八十块钱让我们珍惜不已,至今都为自己骄傲。回到生产队,老乡们几乎认不出我们,又红又黑,还很壮。</p><p class="ql-block">差点挂了</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秋天,我们在田里收玉米。先把秫秸砍下,再把玉米掰下,过秤后再将秫秸挑到生产队的大场上。那天下午,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田里只剩我和tao了。我们急急忙忙挑着秫秸往回赶。途中要经过一道五米多宽的河涧,到达河涧时,大雨已经来了。过河时,被雨水浸湿的秫秸愈发沉重。大雨加上湍急的河水,我们站不住了,一个趔趄,肩上的担子摔落,眼看就要被水冲走,我和tao相互拽着,既要奋力拖住秫秸,又要使劲往上爬,结果两头都顾不上,眼看着秫秸被大水冲走,我们急得大哭,tao一个趔趄摔倒,跌入水中,情况万分危急。幸亏我从小会游泳,见水并不怕,我死死拽住tao,拼命地往岸上爬。上了岸,我们披头散发,浑身泥水。大雨,闪电,雷声中我们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嚎啕大哭发泄心中的愤懑。太难忘了,我现在都害怕打雷闪电,可能就是那次刺激太大,心理有了阴影。</p><p class="ql-block">想回家了</p><p class="ql-block">“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当年的《知青之歌》在知青中盛传。每当想家时,每当绝望无助时,唱起这首歌,能让我们热血沸腾,泪眼滂沱。四年期间也多次回家,但身份不一样了,是知青,农民,很自卑。当年我多么羡慕穿着工作服,拎着饭盒赶公交车的同龄人啊,多么盼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做一回南京人啊!随着岁月的流逝,身边不断有人走了,有到徐州煤矿的,有回南京当工人的,有当兵去的。那时内心的煎熬比体力的付出更加难受,最怕听到知青上调的消息,但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最后一年最最难熬。 </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73年拍的,当时急性肝炎愈后,在家复习备考。</p><p class="ql-block">妈妈来了</p><p class="ql-block">73年初,爸爸妈妈政审结束,妈妈第一件事就是到盱眙看我。当妈妈看到我们生活的处境时,难过得泪水直流。值得妈妈欣慰的是女儿在家从不诉苦,变得很坚强了。73年4月我患了急性肝炎,在南京住院治疗。康复期间,妈妈托人帮我复习,准备高考。数理化,对于我来说是一张白纸。两个月的强化训练,多少有点收获。那年正赶上邓小平重新复出,高考恢复。妈妈又一次来到盱眙,找了关系,让我参加了高考。语文就是考一篇作文——难忘的一件事(素材太多了,不费劲),数理化是面试,吞吞吐吐,连估带猜应付过去了。我报考的南京医学院,这是我儿时的梦想——当一名医生。高考结果我是备取生,也就是如有特殊情况我就能抵上,没有特殊情况我就落榜。</p><p class="ql-block">又上学了</p><p class="ql-block">我没被南京中医学院录取,反被淮安师范优先录取了。我不想当老师,坚决不服从。妈妈软硬兼施,说走一步是一步。就这样,我成了师范学校一名学生。和tao分别时,我难过万分,四年的插队生活,情同手足,我和她都清楚地意识到她今后的艰难处境。但总要一个先走。我摘下了当时很时髦的中山表作为临别纪念。就这样走了,当地的老百姓对tao充满了同情,对我则有非议,说是开后门走的。我默默无语,不管怎样,我有愧于她。后来的一个多月里,tao在我妈妈的帮助下报考了师范,师范没录取,被省商业学校录取,真是阴差阳错。Tao后来成了出色的金融人,在人民银行任要职,直至退休。</p><p class="ql-block">这是在师范读书时拍的。</p> <p class="ql-block">四年的插队生活就这样结束了,酸甜苦辣,感慨万分。农村,锻造了我的性格;劳动,磨练了我的意志;苦难,给了我一笔特别的财富……我从容面对后来的人生,现在想想,不枉此行!(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