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连日阴雨绵绵,小路泥泞,寸步难行。三个少年打着赤脚,轮换挑着沉重的水桶,从沟底向垭口一步步艰难地挪动。这是1967年深秋,我和同学王明刚、杨仁忠正在为我家挑水。我们要挑满一大缸,因为我们要进行一次远行。</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文化大革命已远离文化,盛行武斗了。武斗逐步升级,从上房揭瓦片互掷到钢钎肉搏,再到真枪实弹的战争手段。这仅限于双方战场范围,战场以外的广大区域还是比较稳定的,所以还不至于过分人心惶惶。</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人决定去达县看看。那是地革委所在地,是比县城高级的城市,也是我们力所能去的地方。头年大串联我已经错过,这次不能再错过了。我们虽然从没怀疑过文化大革命,但激情已经消退了许多。去达县的目的中,好奇成分占了主导地位。</p><p class="ql-block">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去的目的地和逗留的时间(我们当时也不能确定多长时间)。我简单地写了一封信,放在一个盛满稻谷的陶缸里,告诉妹妹,让她在我走后拿出来念给母亲听,或者等父亲回来后交给他。不想她压根儿就忘了此事。两个月后,我从谷缸里原封不动地拿出了那封信。</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路步行。从王明刚家(八庙公社)出发,在三汇镇和杨仁忠结识的一个三汇中学李姓同学会合,又继续上路。晚上投宿在李姓同学一个亲戚家。王明刚捅了捅我,用下巴指了指主人,悄声说,白虎团的。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仔细一看,才看清五十岁上下的主人臂膊上套着一个写着黑字的白袖套,原来是四类分子!我们还没坚定到(抑或傻到)即刻和阶级敌人划清界限的地步。反正这是私底下,我们都泰然处之,该热情的热情,该感谢的感谢。</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黄昏,我们抵达达县城,开始了充满新奇感的生活。我们先后住过纺织厂、三完小、达高中。</p><p class="ql-block"> 我们靠“支左粮”过活。1967年初,军队介入地方文化大革命,支持左派。谁是左派?两派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唯一忠于毛主席的,是坚定的革命左派。我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所属的一派是左派。重要的是,我们领到了“支左粮”——能够维持基本伙食的钱和粮票。</p> <p class="ql-block"> 我们是自由的。从派别上,我们属于占据达城的这一派,但是,我们不隶属任何一个具体的组织,没有明确的活动,哪里热闹往哪里跑,算得上是优哉游哉。我还跟同学到郊外农田里捉过黄鳝。当然,我是看他们捉,我不会捉。听先来的同学讲,他们曾经捉过很多黄鳝,卖了钱改善了生活。不知何故,我参与的那次却没有捉到黄鳝。</p> <p class="ql-block"> 达城有一个很著名的造反派头头——工人造反军司令张梁厚,彼时是地革委副主任。当时听得的关于他的传闻应该很多,但我只记住了一件。他披着外衣去地革委,新来的卫兵不认识他,问他要证件,回答卫兵的是几个响亮的耳光。那是一种时尚,叫做“造反派的脾气”。还没等文革结束,那家伙就被投入了监狱。</p> <p class="ql-block"> 当时达城有一标志性建筑——天主教堂,高高的塔楼矗立在文华街,上面塑着“造反大楼”四个大字,很是气派。后来因为是危房被拆除了。达县人都说可惜。可当时拆它是必然的,一是没钱维修,二是缺乏维修技术,三是它属于“封资修”,拆了就拆了吧。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两个月后,纷纷传说对立派要来攻城,甚至说他们已到了河对面的翠屏山上。再加上天气日渐寒冷,我们觉得不再好玩儿了,于是相约回家。后来,达成的武斗终究没有打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