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不安

绿野仙踪.向平

冬季里走山，常会遇见一些四处觅食的野生动物，像山鸡，野兔，狐狸，梅花鹿等。碰面的瞬间，警惕地望向我，继而以各种搞笑的姿态自我面前逃之夭夭，令人啼笑皆非；也会碰到一些丧命于猎人天罗地网中的飞禽走兽，其形其状都极惨然。

记忆里，我也写过很多关于它们的文章，但从不示人。文字里的它们多是以惨烈的形象出现在我眼前，就像这个寒冷的冬日，我似是又看到了那只野兔——那只躺在松林积雪中的黄毛野兔，已被冻得硬梆梆的身子，直挺挺地嵌在两松树之间坚韧的铁丝环中，如同一砣突兀而又结实的冰块杵在那里，寂然无声。彼时天寒地冻，凛冽的山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寒。听到前面行走的赵老师用几乎变了腔的颤音告诉我：“可惜了这只野兔，估计是夜里奔跑被被铁丝环箍住，没挣脱开活活冻死了。”

那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黯然、悲伤，甚至不安。很快，那极度不安的情绪瞬间也传递给了我，令我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寒意。我在林中搓着手，跺着脚，不知所措。可以想见，那只漂亮的黄毛野兔在这严寒的冬夜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无助，乃至绝望，才最终给人类呈现出这样一种姿态。

天知道我有多伤感这样一些场景，天知道我又有多憎恨那些在山里四处设置暗道机关的猎人！ 或许这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会殷勤地告诉你，山上哪个方位被他们放了铁夹子、缠了钢丝环、撒了尼龙网，要小心。看似好心的叮嘱中，却不知藏了多少让人与动物都防不胜防的猎杀装备，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日。

　　事实上，我已无数次吃过这样的亏，那些如同脚绊一样的钢丝环隐藏在几乎同色系的冬草中，冷不丁就会拌人一趔趄、或者被那些骤然裂开的夹子吓到，肝胆俱裂。最让我心悸的是那次，正手脚并用的在爬一处堤堰，突然“砰”地一声，后脚就被铁架子牢牢夹住，疼痛难忍，亏了随身携带的小撅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脚从铁架子里抽出来，还没来得及加以喘息，“砰——”又一声巨响，前脚也夹住了，令人苦笑不得。还有一次领着我的花狗进山，花狗也被置放在茶园隐蔽处的铁夹子夹住，惨叫连连。当时，我几乎是哭着抱着我的狗还有那只铁夹子回了村，找人帮忙才弄下来的。

　　我无法表达我的愤怒，就仿佛生命的本质本就如他们那样——勇猛、冷酷、残暴。兴许在他们的世界里，夹取一只野鸡、套牢一只山兔，或者射杀一只大雁会是一辈子都津津乐道、引以为豪的事情；或许背地里他们也无数次嘲讽过安分守己、敦厚善良的村民到底有多迂腐；也或许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切善良的、软弱的行为似乎都可以成为被肆无忌惮欺凌的对象，一切可以入口的野生动物都应该抓来尝一尝，以此显示作为地球主宰的人类，他们有多么卓尔不群。

野生动物的肉真就那么好吃吗？这你若问起，他们肯定会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当然好吃了，你是没吃过，那味道简直香得不得了。野鸡切成小块可以用来熬汤，绝对比家养的鲜；山兔子剁成肉泥，直接做成兔肉丸子；刺猬抓来烧着吃，外面那层刺着起来，滋滋地响，可过瘾了；山雀也好吃，冬天里在地里扯上一片碎网，一宿的功夫，那些饿得乱窜的山雀就会被碎网上的窟窿眼勒住，缠死，之后秃噜下来，拿回家炒着吃。说之兴起，边说还边咂摸着嘴，两眼放光，似乎那些山鸡、野兔、刺猬、灰雀，顷刻间都变成美味飞入他们的口中。

　　不敢苟同，也从来不吃，有时还会很纳闷，如此美味的东西，应该吃了人会更精神，更健康，我怎么一点看不出他们的精气神比常人好到哪里？甚至常从他们瘦得变了形的身材以及日益憔悴狰狞的面目断定，他们是不是病了。由此细观，常食野味者，走路一瘸一拐的有，说话颠三倒四的也有，动辄骂人打架的更有。所有人类的温婉柔和，慈眉善目等美好词语在他们面前全部消失殆尽。

　　有些话真在心里埋藏很久很久了，憋到最后就什么也不想说了，索性让时光去慢慢丈量这一切吧。但还是有隐隐的不安，就像和赵老师在林中看到的那一幕。那种不安是强烈的，发自肺腑的，浸入灵魂的，是每一个热爱大自然的人类整体上的不安。

曾经，我写过《父亲的善》，里面有一只被父亲放生的憨态可掬的小刺猬；也写过《孤独的水鸟》、《山鸡遇险记》、《山里的故事》、《落单的天鹅》等等。这些都与我的生命有过交集，给我带来了灵感，带来了乐趣，让我的世界生动有趣、活色生香过。我把它们藏在我的文字里，也藏在我心底最隐秘的一个角落，无以示人。因为所有这些山野精灵，我都曾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解救过它们。 那是一种姿态，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一种姿态；那也是一种怜惜，是世间万物彼此惺惺相惜的陪伴共存；那里面更有敬畏，有感恩，深藏着很多我们人类至今无法解释的因果轮回。

　　而今，又一个冬天来临，接连几天的雨雪飞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无法辨别的潮湿味道。行走在村庄的街道上，看着远山近野被白雪点缀的一片妖娆，心底的那份不安再次随着飘飞的雪花袭上心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愿那份不安能早日消失殆尽，但愿我们重先看到的的将是一个和谐、美好，而又童话般的美好冬天。

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