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若乱丝当以理——阅读莉莉陈小说集《游泳》札记

陈牮

<p class="ql-block">莉莉陈答应赠以她的“首部小说集”已有时日,近日才兑现。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忙人易忘事,这是一种矜持。此话怎说?她的作品里会回答这个问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凡放在作品集首篇的,于作者总有特定意义,何况这还是她的首部。读《游泳》,我并未刻意去体味这种意义,只在某一页上批曰“有意无意抹一笔”,算是阅读的感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主人公小姨“总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条黑色长裤”,因为三十出头还没嫁人,又烦家人逼婚,便哪都不去,“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县人民医院的集体宿舍里”。不仅如此,在医院里,对讨好的邋遢男医生也是“低头不响”。她只跟朱护士长交往,总被拉着去她们家属院的家去吃饭。大嗓门的朱护士长随口说的一件事,便是这么一笔,她刚回掉一个保姆,“我怀疑她想勾引我丈夫,你不知道,她洗了澡后不戴胸罩的,隔着睡裙,都能看见乳晕”,她的丈夫姓罗,是骨科医生。每每,这位“很洋气”的罗医生回到家里,“小姨的话突然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姨曾两次应朱护士长夫妇之约去游泳。第一次,“朱护士长并没有来,罗医生说她临时有了事情”,那一次,小姨“似乎已经顾不得我了,正扭头跟罗医生说着什么”。第二次,下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罗医生今天似乎兴致不高”。而在回去的路上,“小姨和罗医生都一声不吭”,即便没有读过此作的,也能感觉到故事进入“套路”了,而“唯独朱护士长一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个没完”又是那么一笔。然而,这一次游完泳,朱护士长没像往常一样叫我们去她家冲澡,分开后,“我偷偷看小姨,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白得就像一张纸”——这真是清风闲云下的波诡云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相较于闷葫芦似的小姨,十四岁的外甥女“我”,却如初生牛犊,无拘无束,不管不顾,想知道备皮是什么;小姨“看见泳衣上有两个很小的点”,拆出两块海绵来遮挡,“我”却觉得“那两块鼓鼓的海绵垫的确让我的身材有点怪异”,下次干脆就不用了,“吸了水,坠坠的,挺难受”;“我”敢跟陌生男人比游泳,敢拿医院实习生的泳裤装摸上来的螺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姨不仅闷,还很失败,被调到了腔镜组,工作时间更长了,却说“男人啊,都是可怜的东西”。所以,我宁愿相信,文末“我”所做的摸螺蛳被石头缝卡住了手、始终也挣脱不出来的梦,是替小姨做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彭罗斯传说》里,“我”的姐姐被人“做下那不要脸的事”,对方却想“道个歉就完了”。作为一家之主到母亲,自然对自己的女儿既恨又怜,恨作孽者,“我家这大姑娘还怎么嫁人”?恨公安扭走了那后生,姐姐虽不敢有声音,却还是耸着肩膀哭,连“我”都感觉到了,“这个时候,但凡她说半句话,母亲就敢把她剁了”。但她终究是无辜的受害者,终究是自己心头掉下的肉,母亲无法不怜女儿。倘若我问,换你,会怎么表达这样的怜?想一想的好处,是感受莉莉陈的不著一字尽得其意。她描绘了一个母女三人洗脚的场景:“我跟姐姐脱了鞋,把脚放进去,过了会母亲也把脚放进来。水还有点烫,我把脚拎起来,搁在盆边,母亲把我的脚捞回去踩住,像摁住一条不安分的鱼。过了会儿,姐姐的脚也慢慢的游过来,钻到母亲的脚底下,母亲不理她,可是姐姐钻啊钻,母亲终于把她的脚也摁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女儿被害之事的处置,仅仅奔着“血债要用血来还”而去,从技法角度看,未免单线平直;从乡俗角度看,也显清汤寡水。莉莉陈很“调皮”,她让笔下的母亲,面对各方劝说,也软了心,然后通过在乡政府管收发的舅舅,找到所认识的在人武部烧锅炉的郭大伯,进而找到派出所传达室的老刘头。面子也好,受到威胁也好,一家人不能在村里呆下去了,“我”到镇小去插班,缘于“舅舅有个朋友在镇小做帮厨”,正好镇小缺柴火,“舅舅让父亲拉了两车刨花来,送给了镇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没体会过这样的人情世故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体套房》里的“我”,换作了一名男子,一开始让我觉得突兀,这家伙喜欢挑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于作家而说,每一次创作,都是一个挑战;每一部作品,都让人生发不同的感受,哪怕是很细微的,就是一次成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次,她让笔下人物的言语,成了满弦的弹射。下个月就要被解聘的父亲,面对拎着刀怒冲冲闯进财税所的两个汉子,眼看保安们都躲了,他迎了上去,脑袋被砍成两瓣。母亲在“谈判”中,“以极低廉的价格谈下了那幢旧楼房的租用权,二十年”。后事一办完,就用旧楼开了个小旅馆外加个面条店。“跪访”时还嫌“财税所边上就是汽车站,汽车站旁有一个花园广场,那一带人来人往,我一个大男人跪在那里太不像话”的“我”,此时才知“这一带紧邻客运中心,流动人口多,不怕没有顾客”。于是,原来在福利厂打塑料纽孔的“我”,不仅不再需要到“四周极其荒凉”,“没有什么人烟”的福利厂上班,还拥有了阁楼装饰而成的“总统套房”,就等着“好好找一个姑娘”住进去。“我”并不急着配齐屋子里的用具,适合才最要紧,“有时仅仅是一个相框、一把木梳,有时只需一眼,我就觉得它属于我的阁楼,不管多贵,我都要占有它,把它买回来”。如此的精挑细选,如此的日臻完善,母亲视察毕,却说了一句“这还缺一面镜子”,“我”承认自己“忘了女人最需要的物事”,可母亲的意思是“你该照一照镜子了”,毕竟“腿脚有点毛病”,要不咋能成福利工厂员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的铆足了劲,几乎到了伤害的边缘,作品里随处可见。“我”的第一位女友,因为自己被母亲逼着回家过年,回厂后却“不再理我,不再让我为她做任何事”,她已跟了个刚离婚的矮壮中年人,“很快,房间里就传出她不分平仄的叫声,她自己却听不见”,因为她是聋哑人。“我”可以接受聋哑人,却无法接受斜眼人,虽然后者也属于“瘸子最想找的就是四肢健全的姑娘”行列,只有懂得诸暨话里“斜眼撇脚”之说,才能理解此中奥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似为了拿下第二位女友,实际上是腿脚不利索的人都有过的梦想,或者说思考。表哥劝告他“只要你别把自己当瘸子,没有人把你当瘸子”,“我”却“觉得这话要反过来说,只有人人都不当我是瘸子,我才不会把自己当瘸子”。这真是一个“艰深的问题”啊,生理有缺陷是苦恼,心理呢?如此,人人都是“瘸子”,都有这样的问题需要解决。这还是理论层面,操作层面呢?“怎么样才能使人家不再认为我是瘸子”?有了,“只要她不认为我是瘸子,全世界当我是瘸子也没有关系”,于是,就有了坏腿打上石膏的尝试,因为“我要体验在姑娘眼里是个健全人到那种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光说一堆大话为自己壮胆了有什么用?勇敢地去做才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行文至此,我得交代,我才读了上述三篇。心急火燎就想说点什么,是三篇里面都有一个“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游泳》里,第二次游泳,朱护士长对小姨说,“你分明知道我水性不好,还逗我玩,拔掉救生圈的气门芯”,小姨先是一愣,“我没有啊”,再是“一脸严肃地说,我真没拔气门芯”。而朱护士长“我就随口一说,拔就拔,没拔就没拔,你那么认真做什么”,这就不是只有“我”觉得怪异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彭罗斯传说》里,作孽者的母亲让“我”吃有奶油味的冰砖,放着宽大的新桥不走,带我走“两块桥板中间,看得见湍急的江水”的老桥,还“遇到了一个挑着粪担的老头”。可怜的娃,“我侧过身,让他走过去”,居然不知怎么了,那位母亲脸色有点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是说,两个事件,莉莉陈都有过更坏的“打算”,却都没让它们得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于《总统套房》,“我”明知“像我们这样瘸了多年的,肌腱早就萎缩了,动手术没有意义”,却不想让福利厂同病相怜的好友失望,总是惦记着母亲的存折,要借钱给他。终于得到了,一看密码就是父亲的忌日,“我忽然明白爹是存心为我死的,他本来用不着死,他还可以好好地活着”,“可他死了,总他的死换我从福利厂出来”!这可能吗?有。想想母亲当时的冷静,真叫人可怕。真的可能吗?不。我猜测,读者诸君也跟我一样,不愿意认同此说,换作破个相、废条胳膊,还可以接受,那可是将脑袋劈作两半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连读者都给莉莉陈辩解了,她的隐忍都到了怎样炉火纯青的地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会说送书就给你送来吗?啊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