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记忆

离草

《繁花》是金宇澄创作的长篇小说，2012年发表在《收获》杂志，当时卫东还在病床上，好朋友明江经常来探望他，有一次跟他聊起了《繁花》，等到上海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我买了给卫东，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认真读过。直到最近，王家卫导演的电视剧《繁花》开播后，才想着找出来读一读。

早在半年前我就在腾讯视频上预约了这部剧，昨日看完久久不能入眠，摇晃的镜头、碎片般的故事、拼贴和半随意的创作方式、中国戏曲和时代金曲的华丽展现、繁复的独白……深深地吸引了我，每一个镜头、每一首插曲、每一段旋律、每一段独白都精准地击中了故事的关键节点，深化了角色的心理刻画，丰富了情节的层次感。既怀旧又浪漫，甚至还有点暧昧的情调，如同写给上海的一封情书，散发着特有的王家卫式唯美主义气息。

有人说不如原著，我想学外语的人都知道，翻译讲究信达雅，对于莎翁作品的翻译，朱生豪永远都是再创作、典雅，而梁实秋始终忠实于原文。对于王家卫来说剧集并不是对小说的翻拍，而是在小说基础上的再创作。

当然有人深爱也会有人无感。卫东一直都是深爱王家卫的，虽然他已离我而去，但这份热爱和执着我会继续。

昨天《繁花》已迎来大结局，如果卫东还在一定会写个剧评，我水平有限，但热爱无限，今天就从和同事聊到的剧中出现普希金的雕像，谈谈我的感受。

22集中接受警察调查问讯结束后的李李带着满身的疲惫离开了警局，坐上了宝总开的车，说了句“只想好好睡一觉”。此时，响起歌曲《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宝总开车带着李李在城市中穿行，在下过雨潮湿的地面上飙起了车，猛打方向盘，车轮与地面发出摩擦声，发动机轰鸣声，他的脸又投射在车窗上……是开车呢还是开车？反正张力十足。最终来到了普希金的雕像前，而此时的李李早已在车内进入了梦乡。画面的前半部分是李李在颠簸中逐渐进入梦境的情景，从她腿部的特写镜头开始。后半部分是车停了，停在普希金雕像前，宝总轻轻地下车，小心翼翼地关闭车门，并从后座的窗户偷望着沉睡中的李李，绕到车尾点上一支烟，当李李苏醒过来，脸上带着憔悴和泪水，宝总则依然在外面吞云吐雾。此刻画外音：我是在思南路长大的，附近的皋兰路、香山路，以前都是以作家命名，一个擅长写喜剧，一个擅长写悲剧，各有底色。我从小就是在悲喜之间进进出出，桃江路的底色是普希金，我对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句话：一切都终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此刻字幕出现普希金的诗句。这一段没有直接描绘太过明显的画面，而是透过含蓄的手法，刻画出两人关系的微妙转变，细腻、内敛且美感盎然，引人遐思。

29集第39分钟，画面再次出现普希金的雕像，然后切换到和平饭店宝总梳头、穿上西装、整理袋口巾（想一下《阿飞正传》的结局：梁朝伟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疏慢，最后关灯。）画面回到李李离开前车子停在普希金雕像前，打开后备箱，低头、抬头……镜头再次回到宝总那里，宝总拿起柜子里的每一件衣服、拎着皮箱，走出房间，只留一排衣架在摇摇晃晃……画外音：股市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来。宝总从和平饭店走出去，便又是阿宝了。两个镜头：宝总微微一笑，李李跟宝总作最后的道别。此刻我脑海中闪现的是普希金的诗句：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该走了，亲爱的》

提示一下：普希金铜像是坐落在上海汾阳路、岳阳路和桃江路的街心三角地带的一个铜像，而雕像所在的街心花园据老上海人讲，老早名为“三角花园”。普希金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被誉为“俄罗斯文学之父”和“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普希金死于一场决斗，为了他深爱的女人，也是为了尊严。

无论是宝总还是李李都有尊严的。爷叔爆改阿宝时说男人应该有三只钱包：你实际有多少钱；你的信用能调动人家多少钱；人家以为你有多少钱。几乎对应“上海皇帝”杜月笙的三碗面：情面、场面、体面。宝总的尊严就是他的情面，他完成了对所有人的承诺。而李李还完A先生欠的债后选择入狱出家，她的尊严不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A先生。

从帝国大厦的顶楼跳下去到地面只要8点8秒，用7年时间从阿宝变成宝总，最后又做回阿宝，仿佛繁花落尽。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

也许王家卫写给上海的这封情书是要告诉我们时间和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