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

鸥鹭忘机

文/杨岩钰

时令已过了晚秋，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凉。早在一个月前，南归的大雁就经常从头顶飞过，“咕噜咕噜”的叫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小时候在乡下，我们把大雁叫“咕噜雁”，还能记起有句歌谣是这样唱的：“咕噜雁，摆铧尖，呼儿唤女下四川……”从西伯利亚掠起的朔风,尾随着南飞的大雁一路由北向南呼啸而至，掠过高原、山川、河流、湖泊，欧阳子在《秋声赋》中谓秋声曰：“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以肃杀而为商之属性的朔风，那么爽利地掠过园林。对落叶没有存任何的眷恋和怜惜——季节就是季节，代谢就是代谢，生死就是生死，悲欢就是悲欢。无须再有太多的选择和取舍，更不必留恋与怜惜，以肃杀余烈之气凋落木叶，劲扫山林。
这时候，你看哪田野山川顿时舒旷了许多。“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西风剥除了那些荫蔽的林叶，山野也似乎撕去原先的伪装，山形一下显现出了原始的岩突与形貌——你看那盘旋环绕的龙蛇，奔腾的骏马，蹲伏的獭兔，突兀地雄鹰……山脊龙脉、纵横沟壑、嶙峋兀石都毫不掩饰地凸显了出了它的个性。那些被剥除伪装的山原田野，似乎更显现出了一种原始、坦荡、苍莽和遒劲的美来。曾与一位来自南方的同事闲谈时说起，他一来西北就被这里苍莽的群山所吸引——裸露、直接，丝毫地不加掩饰和伪装，这很符合西北人坦诚、质朴、粗犷、豪放的性格。 清代郑板桥有诗句：“阶下青松留玉节，夜来风雨作秋声。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秋声为商，天公作伐，好一个删繁就简，去除那些虚浮和伪装，让山野田园显露出原貌，让我们直视到了那份原始的出于自然的美，让我们更加接近于事物事理所应具有的自然和本真。这于我们探寻万事万物的原始真相同其一理，给人以思索的灵感和启迪，格物致知，万变不离其宗，真乃万法归一也！ 虚浮的人生，莫不如这山林。我们也多么需要拂去蒙蔽我们双眼和心灵的虚套的人情世故，来认清人性和人心的本真来。人为万物生灵之长，以其聪明和发达的大脑在社会化的生活中演绎了许多表象虚浮的东西，而将本真和最原始的本性加以掩饰，自私、贪婪，甚至狡诈和险恶都被一些刻意地表现遮掩和伪装起来。如此看来，虚伪就是人类最具普遍而掩饰人性尤其人性之恶、之诈的外衣，犹如这些先时遮蔽山野田原的林木。不仅基于原始的基本的伪善，更是以虚伪的礼制和道德，以及粉饰的文化和文明进行多维的演绎和隐藏于虚假的画皮之下，由是人性因其更加复杂而变幻莫测。在这个世上，有两样东西是不能直视的，一是太阳的光芒，二是人内心的险恶。前者直视它会灼人以眼，而后者直视它则让人灼心。

出于不同的认知和利益的考量，让原本难以捉摸的人心隔膜变得愈来愈深。各种社会的思潮和相互对立的认知撕裂着人们的基本思想和情感。现今社会，微信作为在沟通朋友、联结社会的主要社交平台，但你看这些“朋友们”都是以怎样的心态和面目呈现在你的社会人生面前！ 他们各自呈现的面貌可比荫蔽田园山野本来面貌在掩饰人性方面复杂多了。立场相同谓之“朋”，志趣相投谓之“友”。真正的朋友相处，在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上是基于有共同的价值观、相似的人生观、类同的世界观，从某种意义上讲，“三观”相近或相同者胜过血缘亲情。哪些三观不尽相同的人，其认知和思想维度会大相径庭。正如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上说的：你敬畏天道追求真理，他跪拜强权崇拜权威，这是世界观不同；你站在良知一边，同情弱者，他匍匐强者，站在赢者一边，这是价值观不同；你努力是为了理想的生活，他努力是为了做人上人，这是人生观不同。

很怀念昔日曾经写博客的那段时光。在博客园地是当你在貌似虚拟的世界里遨游时，哪些原本你并不相识的人，因为有文字的纽带联结，渐渐发觉会因“三观”相近，志趣相投，虽为天各一方或咫尺天涯的陌路之人却开始互相关注，渐成熟人，甚而成为知己。而我们现在普遍使用的微信是先从现实世界身边的原本熟人开始，以朋友交往开始延续汇聚在一起，上面的人似乎都认识，但是通过看文字，才发觉有些你原本很熟悉的人其实压根儿就不认识，或者说不完全认识。于是从三观不同、审美层次和认知水平不同而会渐行渐远，终成陌路。
人的一生，多被那些虚浮的名利所引诱，利诱也多被他人鼓动起来，成为无止境的欲望，敲骨吸髓，透支自己的健康和生命；欲望降低则新陈代谢就会减缓，寿命自然健康延长。好好活着就是生活的本质，累死累活、追求虚幻的所谓功名、物质，大多是给其他人看的。这如同大地山川以林木花草荫蔽原野，人以鲜衣怒马遮蔽身心、以虚伪和表相掩饰人性灵魂一样。我们多被表面的“色”以引诱和蒙蔽，而不能看穿和情悟透其后“空”的本相来。 大自然安排四季来装点山林，利用春夏给山野以蓊郁葳蕤和繁茂，又以秋之肃杀而去伪存真，恢复山野本来面目。可是人性和人心又该怎么去求真返璞，恢复到至情至性之本真上呢？
欧阳子感叹曰：“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此何其感深也！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应该开始做减法。“删繁就简”，就如同这具有肃杀之气的秋，对哪些虚浮的名、利，还有不切实际的欲望和贪念，要作毫不留清地劲扫和剥除。去除那些无用的社交，删除哪些虚浮而僵卧在你朋友圈中所谓的 “朋友”，寻求人生的至纯、至简和至真。其实，在人生的后半场，除过你的至亲之人，倘有一二知己，三五至交，就便有了整个世界，多余的人和事都与你无关！ 很喜欢这么 一句话：“不亏待每一份热情，不讨好任何的冷漠。”一旦攒够了失望，就可以决然地离开了。爱情如此，友情亦如此。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得失穷通，且付于高山流水，惟有知音堪论事；是非成败，毋拂扰霁月松风，从来佳茗可清心。于此，且以此联为结语，愿与阅到此文的过往君子共勉！

（写于2023年11月1日，改于2023年12月12日）

附：

赠君谋父子

清 / 郑板桥

多读古书开眼界；少管闲事养精神。

过眼寸阴求日益；关心万姓祝年丰。

阶下青松留玉节；夜来风雨作秋声。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