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村纪事》——温暖的石头图文：王洪彬

荒天人马

再次回到石磊村已是七年后的秋天了。村口的凤鸣桥和我离开时一样古老质朴，她的背后依然是一片金色的秋林。 下桥拾阶而上，穿过侧身巷就到“秋儿”家了，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我无数次在梦里走过这条小路。 侧身巷因窄而得名，据说两人对面走来必须同时侧身才能过去。 其实“秋儿”并不叫“秋儿”，她叫石莲，只因我们是在那年秋天认识的，我便送给她一个名字叫“秋儿”。 她家原来在大城市，听说父亲因一次变故竞举家搬到我们这个穷山沟来了。 我也是因父亲是走资派而全家被下放到石磊村的，都是外来户，都是黑五类，共同的命运使我们两家成了朋友。 我和“秋儿”在同一个学校上课，平时很少和其他同学来往，只有在回家的路上，才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此时我们互不设防，无话不谈。 虽说那段时光是灰色的，但我们彼此心里都有一抹亮色，那便是远天照进我们心中的阳光，是青春的涌动，我们享受着，珍惜着。 几年后，我爸平反昭雪，国家恢复了高考，我有幸考入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读书，但“秋儿”，因家庭原因却失去了这次机会，我心里倍感挣扎，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我就要离开石磊村了，我和”秋儿”又去了凤鸣河，在那里我们又说又笑，徜徉着美好的未来，肆意挥洒着青春的浪漫。 我们在攀爬一个巨石时，“秋儿”拉住了我的手，恳切地说：“请你抓紧我，千万别松手，否则，我会摔下去的。”那时，我感到了她对我的万般依赖。 最后，我们来到远近闻名的百丈崖，“秋儿”指着崖面上的清流说：“你看这溪水，只要它不断，我们就不会断。”当时她笑得一脸灿烂，好看极了。 空谷箴言，那笃定的语音是被蓝天，白云，满坡的石头实实在在地听到了，记住了。我的心也如这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第二天，我就要去省城了，“秋儿”把我送了好远，她一路跟在我身后，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我也很少说话，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刀割般的痛。 春去冬来，转眼七个年头过去了，许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大学毕业后，还上了研究生，被分配在市农林局当了个小科员。 这次随科长来石磊村调研，是我主动争取的，一为尽快熟悉农村情况，二为看看我阔别多年的初恋“秋儿”，她还好吗？。 七年后的今天，我又回到我魂牵梦萦的石磊村，“秋儿”的家，就住在巷口的那个院子里，门口坐的人，一定是她略有痴呆的三爷爷，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进这熟悉的院子，光线很暗，只有三爷爷住在这里，这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欢声笑语，这是一个和外部基本隔绝的世界，散发出一种潮潮的霉味。 当三爷爷认出我时很是吃惊，转即便老泪纵横，一句三叹地给我讲起了“秋儿”的事情。 “孩子，打你走后，石莲就像掉了魂儿似的，一言不发。常一个人站在小石桥上痴痴地朝远处眺望，很晚都不愿意回家，那样子真让人心疼呀。” “她知道你爱吃咸鱼，所以总在家门口挂一条咸鱼，一年四季地挂着，即是晚上也不收回。她说有鱼做路标，你梦里回来就不会找不到家。” “直到前年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外乡女，说带她到外面去看世界。后来听人说，她嫁给了山外清溪镇一个叫二毛的男人。” “自那时起，她家门口就再也没有挂咸鱼了。村里人也就再没有见过石莲了。再后来，她父母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唉！”三爷爷说到这里，早已涕不成声了。 我也强忍悲声，起身从她家后门走了出去，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小门，是我和“秋儿”经常幽会的地方，如今，早已破败，落寞，长满了青苔。 我走到村口古牌楼前，那个我们仰望星空的地方，可牌楼也已坍塌，只有瓦砾中屹立不倒的残垣，向人们证明着这里曾经的芳华。 我一路奔跑着，来到我们无数次游戏过得凤鸣河，拼命呼喊她的名字，满目卵石，默然无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无助。 就连那个见证过我们誓言的百丈崖，也溪若泪痕，空无一人。我的“秋儿”你在哪儿？你是否就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偷看我的哀伤。 我甚至幻想她突然从哪里跳出来，调皮地抱着我做一个泰坦尼克的经典造型，让这山，这水，这陪伴过我们的石头，记住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 可是，一切的幻想都没有到来，我黯然回到村里，突然觉得村子很陌生，我好像从未来过，甚至有一种彻骨的寒意袭来，我觉得我该走了。 调研工作结束后，我抽空去了一趟清溪镇，想再见一次“秋儿”，也就是石莲，可河边的一位老大娘告诉我说，镇上没有叫石莲的人。 我说是前年从石磊村嫁过来的，她笑着说：“嗷，你是找秋儿吧，她和二毛结婚后就去深圳打工了，听说在搞装修，去年过年都没回来。” 我无语了，伤神了，黯然离开了，心口一阵紧缩，可我喊不出来。我知道她为什真改名叫“秋儿”了，她是为了记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在离开石磊村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凤鸣桥上，向它告别，我知道我不会再来了，可桥还在，石磊村还在，它的背后依旧是那片金色的秋林。 回来的第二年秋天，石磊村的村长给我发来一张照片，说去年夏天，凤鸣河发了一场洪水，不知从哪里冲来一块巨石矗立在河中间，大家都叫它“定心石”。多好听的名字呀，可我的心是一块石头能安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