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伴

中流击水

<p class="ql-block">  什么是“陪伴”?“陪伴”乃人类社会的情感纽带,它能够连接不同的人,包括家庭成员、朋友、伙伴等,通过共同的经历和生活事件,来增进彼此的感情和信任。而一般说“陪伴”,主要是指夫妻之间或亲人之间,今天我要讲述的,是我大伯和我父亲陪伴相老的故事,虽然已经过去了30多年,但至今令人回味、让人感动。</p> <p class="ql-block">  大伯和父亲是亲兄弟俩,大伯老大,父亲老二,还有俩妹妹、俩弟弟,总共兄弟姐妹6个。大伯和父亲年纪相差4岁,大伯1919年生,属羊,父亲1924年生,属猪。兄弟俩出生时,家里穷的近乎一贫如洗,祖父给人扛长工,祖母卖开水、卖馍馍,一家人过着“冬无御寒衣,食无隔夜粮”的苦难日子。民国十八年大饥荒,祖父母领着他们兄妹(大姑两岁)背井离乡,乞讨要饭,靠着别人施舍的残羹剩水,才没有被饿死。我曾祖父是晚清的一个穷秀才,大半生以私塾为业,清贫一世,未得安享。受曾祖父影响,祖父也识得一些字(读过几年私塾),因此,在一家人生活极度艰难的情况下,祖父母硬是咬着牙、勒紧腰带把大伯从会宁枝阳学堂供了出来,成为他们同辈中第一个读书人。父亲的情况就不同了,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家里人口增多,日子愈来愈艰难,饥饿时刻感逼着一家人。为了寻一条活路,父亲几次挣扎在被人领养的路上,万难时刻,是我二祖父出手相阻,将父亲收养。二祖父多年膝下无子,收养父亲后,视侄如子,并倾全力将父亲送到枝阳学堂念书。因此,虽然生长在黑暗的旧社会,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穷寒日子,但大伯和父亲在家人的苦供下,都读完了高小,成了文化人,没有辱没秀才(穷)门风。</p> <p class="ql-block">  解放后,父亲走上革命道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50年,父亲带领民工队支援天兰铁路建设,随后调铁路部门工作。此后30余年,转战祖国南北的“甘、蒙、晋、川、云、贵、湘、粤”等八省,奔波数千公里,为新中国修建铁路,奉献了青春,付出了汗水,做出了贡献,1981年光荣退休。大伯枝阳学堂毕业后,先给村里一家大户的店铺当伙计,后来到村里的小学当教员,解放前几年,在国民党县政府又谋了个差事(民役科),直干到会宁解放,伪政权被推翻。五十年代初,在父亲的推荐下,大伯来到“天兰铁路”,先在某工程队做一名会计,不久转正成了一名正式铁路职工。“天兰铁路”通车后,父亲到内蒙古草原俢建铁路,大伯随单位继续西进建设“兰新线”和兰州至宁夏的“兰宁线”。1958年,全国“反右”运动进行到后期,由于在国民党政府任职的历史问题,大伯被单位开除公职,谴送洒泉“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从此,结束了一生的事业生涯。</p> <p class="ql-block">  大伯和父亲从小一起长大,同睡一个被窝,同饮一缸苦水,风雨来时相互遮挡,乞讨路上牵手鼓励,兄弟感情很深。长大以后,都非常励志,通过各自努力,共同承担起了家庭责仼。上世纪四十年代,父亲在张城堡小学当教员,小叔(张义经)入学后,他的二哥就是他的老师。父亲教书很认真,对自己的小弟要求严格,小叔晚年时多次谈起(自述中有详细记载)自己的这段经历,说对他以后的人生影响很大。小叔读到初中后,来到了县城,此时,大伯正在县政府衙门谋差,小叔就吃住在大哥家。五十年代中期,父亲离开“天兰铁路”到内蒙古草原,临别时,大伯将自己的一条豹皮褥子(从当地农民手中买的,解放后分的地主浮财)送给父亲,以遮挡草原夜晚的风寒,此情浓浓,此义切切。父亲带着这条豹皮褥子,南北奔波几十年,一直铺在自己身下,从未离开过。1982年,父亲退休时,将自己的行李寄到兰州,亲手将这条豹皮褥子又转送给了我。当时,我刚参加工作,在施工单位,常年流动并住着帐篷,当我双手接过这条传递着父辈温暖的褥子时,内心充满了激动,尽管已是一件旧物(大伯当年买来时已是半旧),但我十分珍惜,让这条豹皮褥子始终陪伴着我,度过了我十年流动生活的难忘岁月。</p> <p class="ql-block">  1958年,大伯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送夹边沟劳教农场接受改造,受尽了折磨和饥饿,差一点命丧戈壁荒漠。危机时刻,大伯从“夹边沟”给父亲发来了求救信,父亲说,限于当时的特殊原因,信的内容很短,只就十几个字,“农场定量愈减愈少,不够吃,想办法帮帮我”。那个年代,社会信息闭塞,父亲没能从大伯信的字里行间看出“夹边沟”正在发生着什么?但凭着他对自己兄长的了解,一定是遇到了难以爬过去的山,但凡事情严重不到一定程度,大伯是绝不会求人的。然而不幸的是,当年饥荒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全国人民都在挨饿,到处物资奇缺,即使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父亲四处求人,想尽一切办法买到几块月饼和几包饼干,以最快速度寄给了“夹边沟”。至于说东西是否能够寄到,或寄到后能否送到大伯手里,这些父亲都已经顾不及考虑了,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尽一切办法救亲人(随后又想着法寄了几次)。</p> <p class="ql-block">  1960年下半年,夹边沟劳教农场的劳教人员已经饿死了十有七八,鉴于越来越严重的形势,中央及时纠正甘肃省的错误,劳教农场立即给老家打来了电报,请亲属紧急到“夹边沟”认领自己的亲人。救命如救火,三叔带着一点可怜的盘缠和干粮,紧急奔往“夹边沟”救助大伯,经过了无数的曲折与艰辛,三叔将大伯从待埋的死人堆里找了出来,一口水一口汤的喂大伯,终于救活了大伯,并将大伯背到了老家。这是一段发生在60年前的,让人钻心刺肺、刻骨铭心的往事,现在想起来仍令人心痛和悲伤。1982年,父亲退休回到老家,1983年,父亲亲自领着大伯坐火车到西安,找大伯的原单位(第一工程局)落实政策,经过反复争取和两上西安努力,得到了原单位按退休待遇办理的结果,从此,每月由单位寄来生活费,大伯的晚年生活有了保障。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晚年后的大伯和父亲,基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帮扶,形影不离。大伯的人生经历过死亡洗礼,心态早已淡定,不近喧嚣,不视物欲,每日除了喝一顿“罐罐茶”,就是练写毛笔字,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父亲在一起,老兄弟俩亲密无间,在一起谈故论今,说天道地,有聊不完的话题。两人修家谱,祭先祖,写了不少追思亲人的文章,对传承家族文化和促进家族团结兴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和精神财富。1988年秋,大伯突发脑卒中,父亲心急如焚,亲自陪护到县人民医院,全力挽救大伯生命,终于将自己的大哥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此后,大伯身体逐渐恢复,生活尚可自理,1995年冬,大伯二次脑卒中发作,经抢救无效与世长辞。大伯安详的走了,虽一生多灾多难,但活得很坦然、很包容,无悔无怨。此时,父亲已经卧床6年,言不能语,行不能动,生活无法自理,只有两行热泪诉衷肠。失去了大伯,失去了大伯相老路上的陪伴,父亲尽显伤感、失落,内心充满了孤独,每天饭后静卧时,总是两眼呆呆的望着窗外,仿佛在寻找着大伯熟悉的身影,静听着大伯蹒跚的步脚声能在院子里突然出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1月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