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

李云翔

无 奈

　　一

新年第二天，CCTV-1的电视剧《画眉》大结局：白铭汉大夫牺牲，“飞狐”白卉被击毙，潜伏多年且血债累累的资深特务“雪狼”落网， 一波三折的“水滴工程”大获全胜，敌人煞费苦心的“磐石计划”彻底失败……

磐石俱碎、水滴石穿，也让敌人清醒意识到——“回归南京梅花山的梦很难实现了”，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圆满，不可谓不众望所归、大快人心。然就此类题材的影视作品而言，“敌败我胜”向来都是心照不宣、普遍遵循的创作套路与规律。《画眉》亦是如此，实属正常。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细观该剧结局，倘若与生活关联， 也能看到令人回味并引发感慨的的情节：

一是年轻貌美的白卉在咽气前断断续续地对同样年轻貌美的庞公安和英俊帅气的计专家说：“如果，我能拥有你们的人生，该多好啊！”

二是一直深受党国器重的“鬼鸮”白铭汉临终时告诉庞公安，自己曾经被她的父亲“策反”，秘密发展为党的情报人员，但由于庞父在解放前夕被敌人杀害、突然牺牲，其身份无人作证，于是就想方设法查找雪狼，一方面为给庞父报仇，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自己——“我只能等待机会立功，才能表明身份，争取党和政府的认可”。

三是由于行动失败而“被退休”的国民党情报高管寇雪松对其属下说：“反攻大陆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白日梦罢了！”话语当中，充满惆怅与悲情。

三个人，有着同与不同的身份、似与不似的命运、像与不像的结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相信他们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这些话，来源于他们不同的人生经历，凝结着他们各自的人生感受，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但，能从中品悟出同一种味道——无奈。

白卉的无奈，是由于自己年幼时遭遇的打击、磨难和受到的蒙骗，在心中埋下了“复仇”的种子；成年后的特殊身份让自己只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生活于阴暗之中，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在阳光下过正常生活，不敢无拘无束地晒太阳、惬意快乐地吹风、自由自在地呼吸新鲜空气，也不能敞开心扉表白情感、追求所爱。

白铭汉的无奈，是自己被人误解，却解释不清，说得再多甚至磨破嘴皮，别人也不相信、不认可、不接受，甚至还可能瞎子描眉——越描越黑。更加悲催甚至绝望的是——没有人替他说话、给他证明、为他撑腰。

寇雪松的无奈，一则是遇到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 自己纵然千般努力万般忙，所有的处心积虑都化为泡影；二则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干不了、干不成，即使使出浑身解数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迫于权势与压力，亦或碍于人情与面子，自己又不得不去干，正所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甚至不想为而违心为之。

他们的无奈，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每天都在发生。

　　二

“无奈”是为小名，其大名可以叫作“无可奈何”，意为没有办法，无计可施。

作为一种心情或者情绪，它无人无时无处不在——过江的泥菩萨有无奈，镜子里外都不是人的猪八戒有无奈，秦琼卖马有无奈，被赶着上架的鸭子、落到平阳的老虎、过街的老鼠、蹦跶不了几天的秋后蚂蚱，以及煮着饺子的茶壶、被用来吹火的擀面杖、大海里面捞针等等等等，都有无奈。

古人说“无奈”，很会诗言诗语，文雅又显浪漫与才华。比如，“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情圆缺，此事古难全”，“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还有那句最让我同感的——“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智慧、雄勇、刚毅、豪烈的稼轩为何识愁不说愁？

原因很简单——说了又有什么用？

除了一吐口舌之快，既改变不了现实，也消除不了那些导致愁绪满怀的乌七八糟的人和事。

　　三

无奈也是一种状态，其存在时间长短，全在个人心思，既能时刻而去，也会延续长久。

无奈久了，就能引发不同行为，制造不同结果，让人看到不同的故事。

有的人会如锤重击，伤心、沮丧、消沉、低落，萎靡不振，甚至抑郁、悲观、绝望、轻生，如同感叹“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西楚霸王项羽。

有人会牢骚满腹，怨天怨地怨空气，逢人絮叨，张口不公，整日里愁眉苦脸，随处扔撒情绪垃圾。

有人会心生不满与愤恨，仇视、报复社会，一意孤行，走上绝路，落得个人亡命丧、身败名裂的下场——比如白卉。

有人能认清现实并愉快接受现实，万般不如意、一笑皆了之，从此天朗云淡、清风明月，“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有人则会积极地想办法、谋对策，另辟蹊径破困局，奋力拨开云雾见红日，寻得光明与未来，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代价——比如白铭汉大夫。

不同的无奈不同对待，见招拆招，既要勇气，也要智慧。

培根说：“一切幸运并非没有烦恼，而一切厄运也决非没有希望。”他还说：“幸运所需要的美德是节制，而厄运所需要的美德是坚忍，后者比前者更为难能。”面对或身处无奈时，能够沉心静气、安之若素最好，能做到的尽量做，做不到的付之造化，努力把失望写成一首隽美的诗，把伤痛谱成一首热烈的歌。无论如何，都不要拂悒、怨戾、绝望、仇恨，不要善恶不分、执迷不悟、白日做梦，也不要着急忙慌、意气用事。急有何用？气又如何？一口吃不成胖子，两步走不到罗马，再能干的愚公一天也移不走大山。只要扛得住打击、稳得住心神、耐得住寂寞，终有一日“三千越甲可吞吴”。

所以，姜太公钓到了大鱼，张骞了解了西域，司马迁写出了《史记》，孙刘火烧了赤壁，唐僧师徒取回了真经，《画眉》抓住了“雪狼”……

　　四

无奈，作为一种结果，多数都是信着“付出就有回报、努力就能成功”，从满怀期望、信心百倍、乐观憧憬、一腔热忱、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开始，然后经过白+黑、5+2、996、007、撸起袖子加油干、焚膏继晷连轴转，或者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废寝忘食，到最后的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事与愿违、大失所望……

情节可能不同，路径基本如此。

有人把这说成“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甚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蚍蜉晃不动大树，螳臂挡不住汽车，200马力的发动机推不走航空母舰。所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产生无奈的原因，说到底就是能力、实力与理想、愿望不匹配，没有足够强大、足够硬核的力量改变社会、改变局势、改变现状、改变他人。

我们皆是食人间烟火的普通凡人，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不会七十二变，没有火眼金睛，翻不出十万八千里的跟头，也没有如来、观音那样的靠山和上天找神仙、入地寻阎王、下海找龙王那样的人脉。如实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本领不够，不丢人！

别动不动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大千世界，纷繁复杂；芸芸众生，人心叵测，很多都不是你以为的你以为。

人生，有时真就不全是自己的。

就好像田地里的庄稼和稗草，都是生长于地球之上、天地之间的绿色生灵，可它们谁的生命完全属于自己？哪个能随心所欲地沐浴阳光雨露？谁能自由自在地尽情生长？谁又能决定自己的去向与所终？即便是庄稼，也不知道种子要播在哪块地里，播种时要横成行、竖成列、整齐划一，要被蒙上塑料膜，要被掐枝打头甚至间苗拔除，要接受农药洗礼、机械割收，饱满果实未必都能颗粒归仓，干瘪者更是下场不一……而稗草的命运则更不必描述。

“命运是一个乔装打扮的人物，没有比这张脸更会骗人的了。（雨果）”生活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糟心事不少，各种各样的“潜规则”精妙深奥，捉摸不定、看不透的人和莫名其妙的节外生枝常使我们不如意。要振奋精神，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不让命运所压倒。也要明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并非全是贬意，得过且过、顺势而为也不全是坏事。

荀子告诉我们：“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没有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太难为自己！

　　《画眉》中，白铭汉大夫曾宽慰女儿白卉说：“锦衣华服、豪门大院，未必都是幸福的；粗衣布履、窄巷陋街，也未必就是不幸福。人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万事都能图个心安。炙手可热的，突然就黯淡了；阿谀奉承的呢，突然就失势了；春风得意的呢，突然就落魄了；那些前呼后拥的，突然也冷清了。人生啊，要经过很多的事呢，等你回头一看，都是过眼烟云。”

万事图个心安，人生过眼烟云——说的真好！——这也是整个剧本台词中最为精彩、值得点赞之处！

相比正常心态，如果把“无奈”视作疾病——一种心理上的病态，那么心病还要心药医，“心安”当是治疗“无奈”的一剂良药。

新的一年里，愿你和我，还有我们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都能安安心心，不慌不忙、不困不惑、不忧不虑、不怨不忿……

（2024.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