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周谋英老人 忆往昔 <p class="ql-block"> 受陈礼明先生信任与委托,我参与了《我的父亲母亲》一书部分文字的整理工作。其间,许多次听取老陈的详细讲述和回忆,也访问了众多知情人,还参阅了有关文字记述,但一直希望有机会对所述得到进一步的多方面的复核支持,更希望了解到更多的细节,以求尽量完美,毕竟写的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毕竟写书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恰好,近期得知周谋英老人健在,尽管年高86岁,但体健且精神尚好,说话利索。她与童春梅是妯娌,一起在大圣庙生活多年,想必从她那里能得到更多可靠的有意义的东西,带着这个想法,决定拜访周谋英老人。2023年最后一天,老陈开车把我送到了周谋英老人的家,然后忙他的事去了,他电话不断,实在太忙了。我与周谋英老人开启了一场穿越久远时空,激荡心灵的访谈。</p><p class="ql-block">笔者:关于陈国熬家房屋被毁、受伤致残,童春梅搭救路人、救助逃荒者等等这些事,您应该都亲见过了,能讲得更详细些吗?</p><p class="ql-block">周谋英:我是1938年生的人,1958年嫁到瓜冲。这几件1958年以前的事,我没有看到,却都听说了,才隔几年时间,错不了。我嫁过来时,国熬哥已残废了,他家已住在庙里了。</p><p class="ql-block">笔者:陈国熬致残后自强不息,撑起一个家,太不容易了。</p><p class="ql-block">周谋英:残了,很多活干不了,队里照顾他,做些像除草、扯秧、打繇子、照夜、看场一类的活。他这人要强,早出晚归,尽量多做,不让别人议论。别看他好强,有时也脆弱也灰心,要不是春梅姐扛着这个家,给他鼓劲,他死几回了,家早散了。</p><p class="ql-block">笔者:写到童春梅老人时,我很多次感动得落泪,太可亲可敬,不可想象了!</p><p class="ql-block">周谋英:放在现在,想都不敢想。就是那时,换作别人,怕是早就跑了。春梅姐是奇人,是大慈大悲大苦大善的人,是铁打的女人。白天像男人一样做活,回家了还有做不完的家务,家里出力的活她也得做。有一回,背一袋谷去马家塆轧米,大概是没吃饭,摔倒了,趴在地上,可怜半天起不来。伢们还小的时候她更是苦,有时重活实在做不动,就用手工活跟人家换工,也时有塆里人看不下去就帮一些。</p> <p class="ql-block">笔者:她家在大圣庙差不多住了半辈子,几个孩子都在庙里面出生,这座庙也是陈家重要的设施。您能说一下大圣庙是个什么样子吗?</p><p class="ql-block">周谋英:大圣庙叫得玄乎,其实就是一个大概300平方的简易小院,东西各几间房子,一层,瓦顶,院子南北各开一个门,石块墙,石柱石条门楣。是附近几个陈姓塆子的族庙,庙里祭拜祖宗,商量大事,调解纠纷。春梅姐的家1954年搬进去,住那三间,1976年搬出来的。我家是1961年搬进去的,住另一边的两间,1971年搬出来了,住了11年。谁家有房子,都不想住在那儿,神仙能住,可不是人住的地方,里面冬不御寒夏不挡热,雨天漏水秋天飘叶。春梅姐嫁到瓜冲27年,庙里住了22年。搬出来后,新房子住了不到三年就走了,太苦了!</p><p class="ql-block">笔者:大圣庙的样子,我心里有个轮廓了。童春梅老人的体貌,我一直想描画出个模样,好像没有见过她留下一张照片。</p><p class="ql-block">周谋英:那时候几年不出一次山,许多人一辈子没照过一次相呀!</p><p class="ql-block">笔者:那您能把记忆中的模样讲一下吗?</p><p class="ql-block">周谋英:精明能干的样子,大概跟我跟你妈妈差不多的身高。</p><p class="ql-block"> 我诧异感动于老人还能记得我母亲的样子,我说:哦,那大概就是接近1米6身高了。</p><p class="ql-block">老人继续讲:春梅姐跟她一个姨舅(姐妹)蛮相像,留一头齐耳短发,偏瘦,不爱笑。</p><p class="ql-block">笔者:应该是太苦太累了吧!</p><p class="ql-block">周谋英:人不爱笑,心却是特别的善。</p><p class="ql-block">笔者:您们两家住在庙里,童春梅留河南逃荒者住宿、把讨回来的米又给来讨饭的人,这事您应该很清楚吧?</p><p class="ql-block">周谋英: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次?让流浪的人在家里歇脚、喝水、吃饭、留宿,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有远道走村串户做买卖的人,也常在家里留宿的。</p><p class="ql-block">笔者:那时候都穷,也不用担心别人半夜起贼心哈。</p><p class="ql-block">周谋英:这话不对,缸里的米,罐里的油,床上的衣,都是贵重的东西呀!可就是没有人做那种缺德的事,一次也没有,我们也没有想着要防人家。</p><p class="ql-block">笔者:您老人家也讨过饭吧?</p><p class="ql-block">周谋英:我没有。国熬哥残废了,伢们又多,春梅姐讨饭多。日子可过后,她就不讨了。</p><p class="ql-block">笔者:讨回来的米,转身又施舍给门口的讨饭人,这样的事您应该见到过吧?</p><p class="ql-block">周谋英:那还用说?她也搭济我们呢。有一回,见我家无米下锅,她就端来一碗米,说:不能把伢饿倒了,这百家粮,吃了对伢们有益。</p><p class="ql-block">笔者:您们两家一起在庙里住了那么多年,同病相怜,患难与共,那是有着特殊经历和感情的人了。</p><p class="ql-block">周谋英:虽说是苦,提起来还有些想念那些日子呢。没油没盐了,掇个酒盅相互借。煮饭没柴了,对方的柴把子随便借随便拿,谁也没有放在心上,都是借的人主动还。两家都没有的东西,就到山下塆里借。那时候的人相互都肯帮,亲属也很亲。你陈家塆的姨伯,春梅姐家,还有我家,都是不出五服的弟兄,一样的关系,相互帮衬,亲热得很。</p> <p class="ql-block">笔者:比起其他人,您算是对童春梅老人最了解的人了。</p><p class="ql-block">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老人话多起来:是啊,我们早晚相处在一起几十年了,常常晚上也凑在一起做针线活,可以省一盏油灯,还有个伴不孤单,也能一起唠个家常。</p><p class="ql-block">笔者:您们常唠嗑些什么呢?</p><p class="ql-block">周谋英:有一句没一句,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想起么事说么事。比方收成啊,比方伢大了能帮忙会疼大人啊,比方凑够了伢的学费啊,比方过几年能做房子了啊,说起这些高兴事就笑起来。也有时吐诉心里的苦愁和伤痛,就相互宽慰。外人看春梅姐是铁女人,不知道啊,聊到苦愁处她也抹泪哭啊,挺伤心的!</p><p class="ql-block">停顿了好一会。老人接着说:我有时讲鬼怪故事,她有文化,大多不信。她看事很远,相信将来日子会变好,我觉得会一直苦下去,她就说我是屎口。</p><p class="ql-block">笔者:您们这代人吃了太多的苦!您也值了,总算看到了好日子。</p><p class="ql-block">周谋英:哎,春梅姐相信将来有好日子,却没等到;我想不到将来会变好,却看到了好日子。她已经走了40多年,我还活着,还活到这个岁数,已经赚了几十年,我很知足。</p><p class="ql-block">笔者:苦尽甘来,该享些福了。</p><p class="ql-block">周谋英:后人们对我很孝顺,用的吃的不愁,只怪吃不得。</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个下午,老陈打来电话,问我们聊完了没有,说晚饭准备好了。老人意味深长地说:苦大的后人能懂事,能成事。他父母要是也在,多好哦!</p><p class="ql-block"> 她说,你去吃饭吧,我吃的不多,就在自家随便吃点,自在。突然,她又说:苦难这东西,吃了受不了,不吃一点也不行。</p><p class="ql-block">笔者:听您讲这多话,像是见到自己的父辈一样亲切,知道了许多事情,也很受教,感谢您呀!</p><p class="ql-block">周谋英:有人愿意听,我高兴呢!现在,有些东西变好了,也有好多东西我们理解不了。老一代人的经历,年轻人应该知道,老一代人身上的好多东西,年轻人不能丢光了。</p><p class="ql-block"> 感觉老人意犹未尽,还有许多话要说。临走了,我真诚地对老人说:老人家,愿您健健康康,活过100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