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好多年了,乌桕树几乎淡出了我的视线。 </p><p class="ql-block"> 最近几年,当我沉迷于拍秋色拍红叶的时候,疏疏散散、曲曲折折、红艳惊人的乌桕树不断的进入了我的镜头里,像极了我和善的外婆,露着和蔼可亲的面容,轻轻的向我挥手致意。那亲切温暖的记忆潮水般的涌入我的心里,关于童年的所有影像似一部旧电影在我的脑海中播放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它<span style="font-size: 18px;">们只是一些被时光模糊了的片段和画面,但却是一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记忆,散发着青草和山花一样清新欢快的气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乌桕树,我们当地称它为木子树,因为结木籽而成为八十年代之前非常重要的经济树种。我们村的木子树都是天然原生态的,在田间地头、山上路边,东一棵西一棵的,不是人工种植成片成林的。</p><p class="ql-block">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小时候我也没觉得木子树有多好看,就是觉得它的白白净净的籽很好玩儿,我们时常用它来当子弹,打得满天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年秋天,父亲做工的大队油坊里,倒是时常缷下一车一车的木籽榨油。父亲严格对质量把关,在榨油之前,总会将木籽晒上个十天半月,晒得干干的没有一点儿水份了才会开榨。那晒在地坪上的一大片白花花的木籽,也成了我打滚嬉戏的乐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我再重新欣赏我拍下的每一张乌桕树的红叶时,似是故人心头过,心里对乌桕树的感情难以抑制,光我拍的这些还看不够,于是我疯了似的在网上搜索所有乌桕树的美图,看了又看,并全部的保存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 4岁的明军和我同年,仅仅比我大两天。盛夏的某一天早上,阳光明媚,他兴冲冲地跑来找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们去林、林、林场玩儿,怎、怎么样?听说林场有、有、有很大一片梨、梨、梨子园和桃子园,核桃、板、板、板栗和柿子树也、也、也有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问:“你知道路怎么走吗?”</p><p class="ql-block"> 他:“当、当、当然知道啦!我、我、我爸爸已带、带、带我去、去、去过两次了!”</p><p class="ql-block"> 我点点头,就跟着他一起出发了。他爸爸在林场当场长,我三姐也在林场做工。</p><p class="ql-block"> 林场在山里,距家里大约有三公里远。我们慢慢爬上水库的台阶,到了坝顶上,便看见一库碧水静静地躺在两山之间。回头看我们的村庄,三面环山,在东方有一个缺口,那是小河流出去的方向。可以看到改造过的一方方平静的鱼池和一块块阡陌纵横的田地,房子掩映在高高低低的树丛中,大部分还是茅草屋,最显眼的还是粮站的高大的仓库和供销社的一排大房子。小河从一侧的山边哗啦啦蜿蜒地流过,灌溉的水渠从沙洲的中央直直地穿行,水渠边和池塘边摆动的是舒展的垂柳。</p><p class="ql-block"> 转过身,他指着水库上游最远的那一端:“林、林、林场就、就在水、水库的顶、顶、顶头儿上,我、我、我们走到那、那、那儿就到了!”</p> <p class="ql-block"> 通往林场的山路,掩没在林木繁茂的半山腰里,浓荫蔽日。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个小人儿那个时候对自然界还一无所知,不知道森林里会有什么危险存在。我们手牵着手,边走边聊,他天生的口吃,但还是很兴奋地、不厌其烦地给我描述着林场里那些令我垂涎的美味的果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达到林场场部,座落着四排砖瓦的房子,一排是工人的宿舍,一排是办公室,一排是制茶车间,一排就是厨房了。只有几个厨师在忙碌着,他们是认得明军的,赶紧把我们两个抱起来:</p><p class="ql-block"> “咦?你们两个自己来的啊?胆子挺大的啊?知不知道这山上有狼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明军晃晃脑袋,举起他的小拳头,很得意地说:“我、我、我们不怕狼,狼、狼、狼来了,我、我、我一拳、拳、拳把它们打、打、打死!!”</p><p class="ql-block"> “哟呵呵!了不得啊!”几个厨师哈哈哈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其中一个年龄大的,左手右手各牵一个,带我们到工地去找明军的爸爸。</p> <p class="ql-block"> “轰隆——”老远就听到放炮的声音。走近一看,明军的爸爸正在指挥工人们用导火索点炮,将岩石炸开,开辟梯田,四周有很多木籽树已被砍倒了,一部分工人正在清理现场,一部分工人将炸碎的石头一块块的沿着梯田的边缘垒砌起来,还有一部分女工在平整好了的梯田里将茶苗一棵棵地栽上,分工很明确。一垄垄修剪整齐的老茶园也呈现在我们面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明军爸爸看见我们,马上笑眯眯地,挥挥手:“你们站远一点噢,这里很危险的哟!老王,一会儿你带他们俩到果园里去摘果子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是梨子和大白桃成熟的季节。我们俩欢呼着去摘那些枝桠被压的很低的果子,被老王止住了:“嗨嗨!不要去摘那些个头小的,让我来给你们摘树顶上的大个的,那样的果子才甜呢!”</p><p class="ql-block"> 他爬上树,帮我们摘下来十几个果子,这些大个的梨子和大白桃果然脆甜脆甜的,我们俩坐在果树下美滋滋地吃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明军的爸爸留下我们再玩一天,晚上我们就在林场住了。林场的晚餐是大白馒头和南瓜汤,我还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白的馒头,南瓜汤也格外的甜,真好吃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上睡觉之前,三姐又从枕头下摸出几个青柿子给我,让我拿回家泡甜了再吃。</p><p class="ql-block"> 林场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美好那么令我向往的一个地方。</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油匠,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要准时起床,去大队部的油坊榨油,晚上也要忙到九点多才完工。小时候的我,一早一晚一直就是在机器压榨转动的声音中睡觉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委会、油坊、轧棉花的厂房、打米打面的加工房和打铁具的铁匠铺就在我家屋后,四排房子和大门围墙一起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四合院。中间是一个大晒场,主要用来晒芝麻、花生、棉籽、木籽、桐籽和油菜籽等各种油料。 </p><p class="ql-block"> 有政治活动的时候,晒场就变成了会场,有很多批斗会、村级大会和文艺演出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正对大门的一排高大的房子是村里的小会议室和会计室,是村干部们商议安排工作、管理村级财务的地方。左侧的一排分别是油坊和米面加工房,其中有六七间房是榨油的车间和仓库,里面安装有成套的翻炒和压榨设备,有十口冷却热油的大缸,规模不小,一年到头,机器压榨的声音每天不断,榨出来的油装在一个个的大铁皮油筒内,隔个十天半个月就被卡车运走了;右侧是轧棉花的车间和仓库,棉籽分离出来后就接着被榨成了油,棉花轧好后一卷一卷的打捆,也都被卡车运走了。大门横排的房子则是铁匠铺和工具仓库,全村需要的镰刀、锄头、斧子、铁掀等农具都在这里加工。为了收购方便,上级部门还在我们村设的有粮站和供销社,生产生活设施资料,一应俱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就在我们家的屋后,我隔着窗户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油坊里时常灯火通明,父亲是个壮汉,一年四季都是光着膀子,沉稳地打夯式地按压着两米多高的榨油机,油就慢慢地从圆柱的四周开始渗出来,流到油桶里。</p><p class="ql-block"> 这让我比别家的小孩子有更多的便利条件,每天都可以吃几把炒熟的香喷喷的芝麻、花生和油饼,也带过很多小伙伴地跑到院子里偷吃,抓一把就跑,隔一会儿见没有人看着,再去抓一把就跑,然后躲在某个角落里美美地嚼着,满嘴的香气。</p><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统收统购的经济体制下,粮食和其他的食物还是很紧缺的,很多家庭小半年的粮食都接不上,要靠红薯和南瓜充饥。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零食”,对于我们来说,已是莫大的享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仅于此。当时我们村子的多种经营生产是发展得最好的,有三个大果园子:苹果园、梨子园、桃子园。果子成熟的季节,村里派人看管着,那时的人责任心很强,白天很不容易偷到,我们只能在夜里打主意。共同的目标能让平时见了就打架的小伙伴们结成一个利益的小团体,为将果子偷到嘴,我们分工合作,女孩子放哨打掩护,男孩子搭着人梯爬上围墙,用一头圈着网兜的长长的竹杆兜着树上的果子,顺手的时候,大家都脱了裤子将裤管一扎,各自满满地装两裤腿迅速地撤退到河边的草坡上,拼命地压抑着满腔的兴奋,就着月色,小声叽叽地瓜分胜利的果实,然后搂着各自的一堆儿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坡上有滋有味地吃着,那个味道啊,真是甜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除了偷摘苹果、梨子、桃子,还偷吃过地里的豌豆和蚕豆,被看守的人发现了,一吆喝,立马飞奔而逃,象偷吃粮食的小麻雀一样一轰而散,一会儿又来。一群小人儿,每天就是这么开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四月份到十月份,老家的山上就会有不同的野果子成熟了,按时间的顺序,它们分别是:覆盆子、桑椹、乌蒙果、野樱桃、羊不奶、毛桃子、苞谷米、山楂果、野葡萄、野板栗、野核桃、野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天下午四五点放学的时候,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半天空,我们女生便会三五成群地跑到山上去摘野果子。一帮男生就会在半路上埋伏,拦截满载而归的我们,发起攻击,抢夺我们采摘的野果子。女生又气又急,大呼小叫;男生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双方免不了一场激战,土坷拉扔得满天飞,乱作一团。</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还没有真正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我们这代人,大概是在最后一波生育高峰里出生的。仅仅我们一个小队(现在叫“组”)的同龄人就有七八个,再加上前后只错一两岁的小伙伴,足有十几个了。每天就会有这么一大群无人管束的孩子,象一群快乐欢腾的小鸭子,扑簌簌一会儿向东,扑簌簌一会儿往西,小河边,果园里,山林中……,到处都能听得到我们童年时洒落的欢笑。</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一个皮肤晒得象板栗壳色一样的野丫头,有着几个亲密的核心的小伙伴,也是同班同学:红梅,阿茜,明军。我们四个时常凑在一起打BIA(注:一种烟盒纸折的三角形,谁把别人的BIA拍翻了,就算赢了别人一张BIA)、玩弹珠、粘知了、爬树、跳绳、跳房子、捉迷藏、玩弹弓、打仗、逮鱼摸虾……每天换着花样玩儿,小河和山上都是我们的天堂,尽管物质生活很贫乏,但我们没有忧愁,没有烦恼。</p><p class="ql-block"> 红梅的爸爸在外省的油田工作,她很小的时候就帮她妈妈承担家务,很能干,人高马大,嗓门也特别大,做饭洗衣挑水什么都干,但每次玩着玩着就会被她妈妈喊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阿茜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洗衣服、做饭、打猪草这类的家务活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所以她时常羡慕我们有妈妈,比较起来,她是最辛苦最可怜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明军的爸爸先后当过村里林场和纸厂的厂长,妈妈是个手艺不错的裁缝,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买了最早的黑白电视机,夏天的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聚在他们家的门口,盯着他家的黑白电视,直到所有的节目放完为止,才恋恋不舍的回家睡觉。</p><p class="ql-block">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妈是很宠我的,尽管她每天有做不完的农活儿,但她从来不让我干家务,任由我到处玩儿,只在饭做好了时候,才会在门口大声地呼唤我回家吃饭。</p><p class="ql-block"> 所以每次玩到一半的时间,总会只剩下我和明军了。他虽然口吃,一句话通常要说说说很很很长长时间,但家教很好,斯斯文文的,有礼貌,人长得精精瘦瘦、白干白净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这在农村的孩子中,是很少见的。他在学校是班长,游戏的时候,也是我们的头儿,经常指挥我们打仗,有时候不听他的,他也会恼羞成怒,结巴的就更更更厉害了,脸会涨的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就会赌气甩手而去。过一会儿,气消了,又会跑来,耐心跟大家沟通,说服我们。</p><p class="ql-block"> 我的脾气性格还是很温和的,跟他玩得还算默契,相互信任,很少产生矛盾。他也时常把他的饼干等零食、新鲜的玩具和小人书拿来与我分享。偶尔,他妈妈还会留我在他们家吃饭,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我自然也会第一个想起来分享一些给他。</p><p class="ql-block"> 他家和我家,是离得最近的,相距不过20米远吧?!那个时候,我想我还是很喜欢他这个好朋友的。每天不是我去找他,就是他来找我玩儿。</p> <p class="ql-block"> 上小学一年级时,因为明军的聪明懂事,就开始担任我们的班长,在他传达老师的指令或者安排班务活动时,他结结巴巴说话的样子总会引来一帮男同学的模仿和嘲笑,他气极了的时候,会胀红了脸,冲上前去和某个男生打一架。</p><p class="ql-block"> 我们同桌之间或前后排之间,也总会因为划三八线或挪桌子等等而打架,明军就要出来维持秩序进行调解。我是相当老实的,从来不惹别人,但也会有讨厌的同学惹我,明军就会站出来维护我,指责对方的不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学二年级时,明军不知道为什么要休学一年,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象以前那样每天都在一起玩儿了,路上遇见,也就相互打个招呼,我因为害羞,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而他也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因为他妈妈是个裁缝,他穿的衣服也永远那么合身那么洋气,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阳光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开始显现出与其他女同学不同的一面:二年级时,学会并喜欢上了打乒乓球,因为没有几个女生会打,我只能和男生玩儿;在夏天里,喜欢和一帮子男生忙着粘树上的知了,扛着虾扒到河里捞虾子,在晒场上滚铁环、打陀螺,玩弹弓、打小鸟,舞刀弄枪,无所不玩。即便是中午的烈日,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兴致,天天如此。我妈也没有功夫管我,任凭我到处乱跑,以致我浑身上下晒得黑油油的。那个时候,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女孩子应该蓄得白一些才好看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明军的妈妈是他爸爸当兵从外地娶回来,读过书识些字,自然和我妈这样没文化的村妇不一样,大概是把他管得很严的,我们在烈日下玩这些游戏弄得脏兮兮的时候,他妈妈就会把他喊回家,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玩儿。他身上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地。</p> <p class="ql-block"> 老家常发洪水,小河越冲越宽,就沉积了一大片从山上冲下来的白白亮亮的石头,铺满了河滩,也毁了几百亩的良田,但那些形形色色的石头却是我童年里最好的玩具。那些平整如床的巨石,是我们放牛时抢占的目标,我们躺在上面睡觉、聊天、下棋、做作业,有时候在大石头外面垒起一圈石头墙,就成了我们的一个欢乐的小家,支起石灶燃起柴,寻找石刀切野菜,双手一拉过家家,就象儿歌里唱的一样:“你来做爸爸,我来做妈妈,炒小菜,炒小菜,小菜炒好了,味道好极了……”;如果运气好,在河里摸到了小鱼、螃蟹,也会来一次真正的有滋有味的野炊,燃起一堆茅柴,扎上一串鱼蟹,边烤边吃,以清冽的河水当酒,学着大人们推杯换盏,笑成一团,吃饱喝足后,一个个装着醉酒的样子,歪歪倒倒地走路,将回家的群鸭惊的四处嘎嘎乱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满河静默的石头也是一些苦命的女人唯一可以倾诉的朋友。我的同学子珍的妈妈,就经常在腊月里寒风萧瑟的傍晚,坐在河里对着石头高一声低一句的哭唱,直哭得河风呼啸,天昏地暗了才回家。她是从深山里出来的人,很能唱一些悲凄的民歌,伤心的时候就边哭边唱。我们都害怕听她的哭声,只要一见她下了河,我们就赶快跑回家,因为在渐渐变得黑森森的河里,寒风挟着她嘤嘤啜泣的哭声,象有一群鬼从山里出来抓小孩儿,飘忽忽一会往东,飘忽忽一会往西,在石头林里,在空旷的田野里四处乱窜,再配上河对岸时不时地冒出来的“鬼火”,真令人毛骨悚然。她先前嫁的那个山里的英俊男人很年轻就死了,拖着两个幼子出来嫁给了我们村的一个又穷又老的光棍,穷的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豆腐,穷得只能到石滩上去捡别人家扔掉的病死的小猪来解馋。然而更不幸的是,她的大儿子在十五岁时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死掉了,从此她便经常到河里去哭。</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我什么也不懂,只听大人在谈论哪家女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摇摇头,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p> <p class="ql-block"> 命运啊,似乎在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注定了??可是,这其中的曲折变化,谁又能说得清呢?</p><p class="ql-block"> 阿茜和明军是同一天出生的,和我也只错两天,但我们三个人却有着完全不一样却充满戏剧性的命运。而我们同村的20多个同龄人中,截止到2013年,有4个已躺在山上的那块墓地里了,一个因为癌症,一个因为车祸,两个因为矿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阿茜身材矮粗,长着一张越南乡下女子扁宽的脸,象她妈。小时候很爱笑,不论我随便说句什么话,她都会笑个不停;人也很冒失,是个“傻大姐”似的人物,老是乘我不留神的时候,猛地将我推到渠沟下,好几次差点把我的腿弄折了,而她却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所以我们俩也能够相处的很好,经常在一起玩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在八岁以前,她是个很开朗的人,一天到晚大嗓门的说啊笑啊唱啊。我们经常结伴到山里的林场摘野果子,饿了就到采茶人那里混吃混喝,我是不爱说话的,所以每次都是她笑着和人家搭腔,要馍馍吃、要水喝;我们在一起玩儿,也总是她一个人呱呱说个不停,我只是对她的话插以“哦”、“啊”、“呀”或别的什么简单的附合之词。她胆子比我大,敢攀在悬崖边摘野果子,敢去林场的果园里偷梨子,敢一个人摸黑走夜路,我们在哪里玩得晚了,也是她先把我送到家,自己再摸黑回她自己的家;她人也很大方,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总不忘拿来和我一起分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八岁那年,她母亲因病去世了。当时她家里的生活条件和我家里的差不多,家里的全部资产就是几张破床、一张桌子、几把有好有坏的凳子;不同的是我的父母坚决要让我读书,头脑里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把我看得很娇,总是叮嘱我“好好念书”,而她父亲不喜欢女娃子,不甚疼她,不由分说便让她辍学了,在家帮着做饭喂猪养鸡放牛。自此以后,她便和我过着不一样的童年、有着不一样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 我继续上学读着我的书,在学校我又有了很多要好的同学。刚开始的时候,阿茜还能在我放学后抽空跑来和我玩一会儿,说上半天话,我把学校里的趣事讲给她听,她听的很兴奋,很快乐的样子,偶尔也会跑到学校去和我玩翻杠、跳沙坑、打沙包;后来就不见她找我玩儿了,遇到了我喊她,她说两句就匆匆提着篮子回家了;再后来,就很难见到她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都是快乐的,在家是父母的宠儿,在校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而阿茜,也慢慢淡出了我的视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某一个暑假的傍晚,我拿着课本到河边散步,遇见了洗衣服的阿茜,坐在草地上,我依旧给她讲上学的趣事,她静静地听着,眼里流露出十分谦卑的神情,话也不多了,不再象小时候她说的多我听的多。我把能讲的全部讲完了,看她没有话,我就给她读鲁迅的《闰土》,听完后,她怔怔的看着我,冷不丁地说:“现在你是迅哥儿,我是闰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句话也让我愣怔了半天,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我这才想到她和我多么不一样,脸和手都粗糙了许多,眼神也比先前呆滞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是她的倔强惹得他爹打她,还是很同情她,说了不少安慰她的话,心里酸酸地想着:“你连闰土也不如呢,闰土是快乐的,有人疼,脖子上还挂着福佑长命的项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家我恳求妈妈去和阿茜的爹谈一谈,别老是打她了,没有妈的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妈妈也答应了,但也不知后来她的境遇改善了没有。</p> <p class="ql-block"> 我上了初中高中后有了更有趣的朋友,差不多已将阿茜这个人忘掉了。有一次放假回家,听我妈说,茜俩子不见了,已跑了两天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会?到底怎么回事?”我追问。</p><p class="ql-block"> “谁知道呢?哎,苦命的娃子!”妈妈叹了口气,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返校的路上,我正巧看见了阿茜,她拖着疲沓犹豫的步子沿水渠边彳亍独行,向前走几步,愣一愣又扭身向后走,不知她究竟要朝哪个方向去。我跑上前拉住了她:“茜!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看到我,她顿时泪如雨下,哽咽不止。我拉她坐在渠边,抚着她的背。</p><p class="ql-block"> 哭了一气,稍稍好一点后,她开口说话了:“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p><p class="ql-block">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我大惊,难以理解。</p><p class="ql-block"> “算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说,反正我是不会再回那个家了。”她一脸的悲愤,一脸的坚决。</p><p class="ql-block"> “那你要去哪里?你可不要去寻死啊?”</p><p class="ql-block"> “想了两天,我已经想通了,我还不想死。你放心,我先去我姐姐家住一阵子。”</p><p class="ql-block"> 寒假回家,就听我妈说茜结婚了,嫁给她姐姐一个村里一个当铁匠的学徒。</p><p class="ql-block"> “什么?”我再次地惊诧,“她才十六岁呀!”</p><p class="ql-block"> 而我还在上高一,她竟然结婚了。我们这儿又不象山里,有早婚的习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又断断续续听到不少关于茜的消息,诸如她丈夫有点儿懒不治家啦,或者两个人经常打架啦。一个当铁匠的,阿茜怎么打得过他?我忧心的不得了,但什么办法也想不出。当时我想,我要是会武功就好了,也可以帮她出出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三十年,我没有再见到过阿茜。三十年后,她从新疆回来了,再见到我,她非常激动,紧紧的拥抱着我,满脸的幸福满足,身边站着一个比她大七八岁的寡言但和善的男人。看来阿茜勇敢的挣脱前一段婚姻的束缚之后,运气还不错,在新疆遇到了疼她爱她的男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衣食无忧总是穿着洋气得体、白干白净长得象城里娃儿的明军深夜醉归,死于车祸,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p><p class="ql-block"> 真是造化弄人啊!</p> <p class="ql-block"> 故<span style="font-size: 18px;">乡早已变了模样,小时候的林场和纸厂不见了,让我们乐趣无穷的河滩不见了,果园不见了,大队部的那几排榨油的厂房更是没有了踪迹,如果没有文字的记述,后人是无法知道那个年代的村容村貌和与其相关的人物、故事的。</span></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那些乌桕树已不知何时被砍光了,爱吃乌桕籽的乌鸦和喜鹊也莫名的消失了一二十年,在最近几年才又重新飞了回来。我实在不明白乌桕树长在路边和地头,又不影响个什么,而且它是那么具有乡村田园风光美感的一个树种,为什么要砍掉它们呢?</p><p class="ql-block"> 砍掉了乌桕树,就如同砍掉了我们对故乡的记忆,砍掉了我们每一个人的乡愁。</p><p class="ql-block"> 江西婺源和皖南宏村、塔川一带,因为乌桕树的美色而出彩,不就是保留了古村落的原风原味原树种,才在今日的乡村游中独领风骚的吗?!</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