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上海松江泗泾镇,依稀记得我家住在河边,河面十分宽广,乡下人摇着小船到镇上卖米、卖蔬菜,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河里漂着长长的木排,一个连着一个,顺流而下,我经常坐在河旁数木排、河上还有一座座很漂亮、雄伟的石拱桥。四十多年后,旧地重游,大河、石拱桥、老房子、石子铺的窄窄街道依然如</p><p class="ql-block">故,一切似乎在梦中,惚惚恍恍的令人心醉。</p><p class="ql-block">大约五岁的一个夏夜,我在熟睡中被弄醒,母亲抱着我上了一条乌篷小船,同行</p><p class="ql-block">的还有妹妹和接我们的阿姨,小船在黑暗中摇呀摇,不知多少时间,也弄不清去什么地方,中途,暴风雨落在乌篷上劈里叭拉的响声,木橹划来水叽呀叽呀的声音,似乎还在脑际。</p><p class="ql-block">也不知小船行驰了多少时间,终于到了宝山杨行外婆家了,船刚靠岸,乌篷船顶上又是一阵响声,原来是岸上几个顽孩向小船扔泥块,而这群顽孩后来才知道都是我家的邻居。</p><p class="ql-block">母亲由原来的家庭妇女成了自食其力的合作社社员,开始了她辛劳的生涯,终年在田间劳作。</p><p class="ql-block">但在我印象中,杨行乡下似乎比泗泾镇好玩,春天来了,我们在田野里追捕彩蝶,在田梗旁找一种吃起来甜津津的茅草,湖边还有一种芦根也可以吃的,小河里的蝌蚪黑压压的,一大片一大片,浮动着,令人兴奋, 我常常把它们捞回家,放在脸盆里,希望亲眼看到它们变成青蛙。</p><p class="ql-block">油菜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蜜蜂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飞舞,嗡嗡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p><p class="ql-block">蜜蜂钻进了墙缝,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外边唱:“蜜蜂、蜜蜂请你出来,我来养你!”</p><p class="ql-block">一对燕子在家门口唧唧喳喳地商量着什么,不一会儿,燕子衔着草泥,在我家</p><p class="ql-block">客堂间的梁上筑起窝来,外婆说:燕子在我家筑巢,是福气,你要爱护,为了燕子</p><p class="ql-block">进出方便,我家的门窗从早到晚都敞开着。过些天,巢窝里多了一群毛茸茸的,非常可爱的小燕子,嗷嗷待哺,大燕子不辞辛劳,进进出出,衔着小虫子,口对口地喂养,情景十分感人。</p><p class="ql-block"> 出于好奇,我架了梯子,凑进燕窝想看个仔细,大燕子急切乱叫起来,在我身</p><p class="ql-block">边焦躁的飞来飞去,大有要和我拼命的架势,我只好下来,让这家子过着和平宁静</p><p class="ql-block">的日子吧!</p><p class="ql-block">雨天,不肯闲着的外婆从早到晚,坐在织布机旁,双脚上下踩动,梭子来回穿行,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响声,小阿姨扎着布鞋底,时不时地用针在头顶上磨一下,</p><p class="ql-block">嘴里哼着她最喜欢的小调:“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p><p class="ql-block"> 小阿姨唱歌的时候,眼睛闪忽忽地特别好看。窗外,和风细雨,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春燕的喃喃絮语。雨天的农家是温馨、舒适的,屋外春雨迷蒙的世界是那么亲昵,亲昵得似乎可以触摸到, 你渴望亲近它、拥抱它,令人感动得流泪,喜悦的心情填满了整个胸怀。</p><p class="ql-block">乡间的夏天是最快活的季节,清早,我和小伙伴经常趴在宅前屋后的瓦砾中,或钻进瓜棚田野里, 寻觅勇猛的蟋蟀。 每当斗蟋蟀时,围观者里外三层, 当我的“常胜将军”旗开得胜“啾啾呜叫的时刻, 顿时心花怒放,得意忘形。</p><p class="ql-block">中午,整个世界仿佛都属于知了,无论在家休息或者田野里,耳际只有“知啊、知啊”的嘶叫,令人心烦虑乱,于是我们经常用面筋做的的粘物,涂在竹梢上,捕捉知了,那粘住知了的一瞬间,似乎也是很快乐的。</p><p class="ql-block">下午,烈日当头,晴空万里,常常狂风突起,乌云密布,天空变得昏黑昏黑,田野里的农人仓皇奔走,未及到家,暴雨倾泻而下,落到地上,形成一个个好看的大水泡, 我常常盯着大水泡发呆,不知在想什么。</p><p class="ql-block"> 雨越下越大,柴垛不见了,房屋模糊了,天空与湖水连成一片,水茫茫的,一只不知名的大鸟栖歇在竹林里,浑身</p><p class="ql-block">湿透,很可怜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酷暑顿消,真是痛快万分,雨后天睛,我们赶紧赤脚奔到田里,河水猛涨,鱼</p><p class="ql-block">虾在稻田里扑扑乱蹦,不一会儿,就能促到半竹箩,泥鳅、鳗鱼,很不容易抓住,</p><p class="ql-block">常常弄得泥浆满面。浑身脏兮兮,我们跳进小湖浜,把短裤洗净,凉在湖边的柳树上,湖底可以摸到螺蛳、河蚌,少年时我最喜欢夏天的暴雨,因为它常常给我带来意外的收获。</p><p class="ql-block">夏天的夜晚是最迷人的,傍晚,我总是把屋前的场地上扫得干干净净,摆好桌椅,盛好稀饭,洗净自家腌的酱瓜,一切料理好了,坐在小竹椅上等待母亲回家,</p><p class="ql-block"> 母亲放工了,总带回一捆甜芦粟,晚饭后,母亲点燃一种形状像小木棍的植物,有股清香味,用以驱蚊、我们兄妹三人则围坐着吃甜芦粟。</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家门前有花园,四周以美人蕉作篱,花园内有无花果、樱桃、石榴树、</p><p class="ql-block">五角星花、太阳花,那都是我父亲栽种的。一到晚上,花园里蟋蟀、摇纱郎(学名叫什么不清楚)开始呜叫,好听极了,走近了,嘎然而止,离开了,又重新欢叫起来。回想起来,比现在听音乐还要感动人,如今,我只能听CD中的虫呜了,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摇纱郎”间歇的、美妙的鸣叫声了。</p><p class="ql-block">乡村人家都喜欢串门,我最喜欢洪生伯伯,他早年毕业于美国教会学校东吴大</p><p class="ql-block">学上海法学院,肚子里故事非常多,我喜欢听神鬼故事,他就讲聊斋,故事里的狐狸精又善良、又可爱,还有刘邦、项羽、鸿门宴的故事,惊心动魄,至今难忘。</p><p class="ql-block">夜深了,虫呜渐息,露水愈浓,我躺在用木门搭的床上,仰面夜空,满天星斗,一颗流量飞落,外婆低声叹息,唉!世界上又少了个人。夜空离我们那么近,仿佛</p><p class="ql-block">听得见外婆的话,神秘而亲切。</p><p class="ql-block"> 星星老盯着我,悄然无声,但它一定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p><p class="ql-block">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