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祭父

出水芙蓉

今天是父亲的诞辰日。十分想念老人家。仿佛他依然活在人间。至今我仍然不敢相信，他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虽然只有区区的一千多天，似乎他还默默地注视和关心着这个世界和我们。每当有时习惯性地叫他：爸，吃饭了！过了许久，没有回音。此刻我才真正的意识到，老人家来到人世间90多年。累了、惓了。终于飞向天空享清福去了！

九十八年前的今天，父亲出生于四川省重庆涪陵县仁义乡学堂村八字堰的大地主家庭。从祖辈起，就有耕读传家、诚信经营、习武强身的传统。到了清朝时，曾祖父在先辈的荫庇下中了武举，曾官至千总（注1）。那时的家，富甲一方。有良田、果园数千亩，水库一座。祖父也考中秀才 。但他却体弱多病。28岁就撒手人寰。留下祖母及五个子女。

随着祖父的早逝，家族中为了财产的争夺日趋激烈。势单力薄的祖母为了下一代。忍辱负重、含辛茹苦、顶着随时被逐出家族的风险，艰难抚养着父亲及姊妹五人 。 孤儿寡母时常受人欺辱。

在逆境中，心高、倔强的父亲从小就立志：要习武健身，强壮自己。只有自身强大才能保家卫国。煎熬中，父亲逐渐长大成人。他体格健壮，聪慧过人。十六岁时考取了重庆私立勉仁中学（注2）。也许是遗传了祖辈的运动基因。高二时在四川省运动会上，为重庆市代表队赢得短跑和跳高冠军。被重庆大学体育系一老师选中。破格进入体育系，作为种子选手，准备重点培养、出国比赛为国争光。

但谁知上了重庆大学后，却常常被理工科生讥讽和欺辱。说体育系的都是一群无用之徒，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加之他侠肝义胆，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诸多因素，此时才幡然醒悟。仅靠发展体育、健壮身体是不足以强大自我、保家卫国的。维有科学技术，才能真正的强大，振兴中华。于是他果断退学。要考理工科。但高中仅上了两年的他。怎么才能考上大学呢？只能发愤刻苦。自学了一年后，终于考上了四川大学工学院土木系。当时我国科技落后，国家没有自编的教材。全是外国课本。老师也常用英文授课。作为高二生的他。刚进校时，上课如同听天书。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但他自学速记。勤学苦练、奋起直追，经过四年不懈的努力，终于迎头赶上。成为系里的尖子生。大学毕业后曾分配到铁道设计院从事研究管理工作。但他认为，设计和管理很难实现个人价值。要想有所建树，必须到基层去摸爬滚打。于是自己主动要求调到铁二局工程部去修铁路。别人不理解他。都说他傻，离开成都那么好的宝地，自讨自己苦吃到最艰苦的地方工作，真是不可理喻。面对种种猜忌，父亲则一笑了之，无怨无悔 。

铁路工程流动性极大。他自己戏称是铁道游击队队长。哪里艰苦 ，哪里就有任务，就奔向哪里。去翻山越岭，铺路架桥。建好铁路，生活条件稍好一点 ，又要去奔赴新的更艰苦的 战场。

父亲吃苦耐劳，勤奋自强，生活能力极强。读大二时，恰逢重庆解放，加上诸多原因。完全断了经济来源。没了学费、生活费。许多同学因此回家，终止了学业。但重重的困难，阻挡不了他科技报国的决心。利用课余和寒暑假时间，他用板车把成都东城的粮食拉到西城去卖，赚取差价。出苦力、拉人力三轮车、还把宿舍周边的空地清理出来，种上蔬菜拿去市场上卖……通过卖苦力，获取学费和生活费。如此这般偶尔还可打打牙祭。半工半读终于完成学业。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六七口人的粮食定量填不饱肚子。父亲工作之余开垦荒地 。当时小不点的我和姐姐，任务就把地里的杂草、碎石头等，捡出来堆在土地的四周。这样一块荒地就开垦好了。我们并不感到苦和累。反而很开心，很有成就感。接着松土，播种，施肥。辛勤的劳作，带来了收获的喜悦，帮助我们度过了饥荒。。每当调动工作之前 ，又急忙把地里剩余的土豆、南瓜、红薯等，切片晒干。日夜忙着把这些打包带到下一个更艰苦的地方。 

文化大革命时期，是一个票证的年代。瓜果蔬菜，粮油鱼肉，穿衣戴帽，牙膏肥皂，所有生活必需品。都要凭票供应。年少的我们，奔跑跳跃，最不耐用的是鞋子。父亲从外地探亲回来，看见我们穿的鞋子，前露出脚趾，后能看到脚后跟。二话不说，买了塑料鞋底 ，用布票买来新黑布，用破旧布搅浆糊打成布壳，给我们家人，一口气做了大大小小几十双，黑帮白底的布鞋。穿上父亲亲手做的鞋，走在大街上，让我们趾高气扬，别提有多拉风了 。 

父亲乐观向上，风趣幽默。因长年奔波在外地工作。每年一次的探亲假，加上路途、周末拢共20多天 ，那是我们最快乐、幸福的日子。他的厨艺不错。每次探亲回来，厨房里总是飘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味。吃完饭，他就带着我们打篮球。还告诉我们什么三步上蓝 ，投篮进筐要有抛物线等专业知识。他还找来竹杆，两根固定在两端。一根横放在上面。简易的跳高杆安装完毕。下面铺满稻草 。教我们怎么跳高。什么是剪式、俯卧式、背越式。怎样助跑，起跳等等 。当我们跨越一个个不同高度，兴奋的手舞足蹈时，他站在一边，也开心的笑了。

脑海里记忆最深刻的，是他带着我们学游泳。学前还风趣幽默地告诉我们，要把饭吃饱哦，否则淹死了，变成饿死鬼不划算。教我们什么是蛙泳、自由泳、仰泳？各种泳姿有什么特点等，非常有耐心。当然 游泳的事是决对 不能让妈妈知道的。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来。开腔的不要。怕她担心。

记得我上高二的时候，父亲有一天到学校来看我。不到50岁的他已经满头白发，瘦削高挑、身穿白衬衫、黑裤子，手里拿着细长的旱烟杆（当时抽不起纸烟，得自己卷烟叶），好似一个农村的老汉。但当他看到校园里的单、双杠时，突然眼前一亮：这些宝贝儿可已经一～二十年没碰过了。他万分惊喜、兴奋不已，立马放下烟杆，先运动热身，接着跳上双杠，在杆上面上、下、左、右来回翻滚，十几分钟后轻松的落地站稳。随后又翻身跳上单杠，双手有力的握住单杆。白色的身影一会儿高高的扬向天空，尔后又向下甩去，眼看就要落地，谁知他又向对面天空飞去，真是身轻如燕……来来回回、酣畅淋漓的又运动了二十多分钟，最后潇洒地双手上举、双脚自然落地，完美地结束了杠上运动体操。这些高难度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学美感。令人神往！令人陶醉！看得我都惊呆了。第一次发现父亲是如此的高大、帅气！我好骄傲、好自豪！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一大群同学的围观和鼓掌 ，年轻的我虚荣心爆棚、心里美极了……

后来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住在了一起。这时我才知道他的工作到底有多艰苦、多危险。修建铁道，尤其是修涵洞时，塌方、透水是常态。爸爸单位领导李叔说他，就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五十多岁的人一点不服老，每次身先士卒，都冲到最前面、第一个跳进水坑里。同志们见总工程师都行动了，也都纷纷跟着跳下去，用木材和水泥凝固等方法解决塌方和透水等问题。抢险成功，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都很担心他的身体；说只要彭老总在，再艰难刁钻的工程我们都不怕，只是咱们的彭老总太辛苦了。爸爸却笑着回答：我死不了，只要隧道能保质保量的早日修通，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工程啦！他一辈子就是这样，一心为公、无怨无悔、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平日里经常都是绘图、设计工作到深夜两、三点钟……我有时候半夜起床，见他仍然在挑灯工作，为他骄傲，但是也心痛不已。给他倒水喝，叫他早点休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却心无旁骛，好像根本就听不见。

有一晚突然天降大雨，施工工地上还堆放着大量的水泥。他心急如焚的通知领导和同事，叫大家赶紧起来给水泥用塑料和帆布盖好，否则几十吨水泥全都泡汤了，国家财产将遭受严重损失。但电话却一个都打不通，他不顾老迈的身体，冲进大雨中，挨家挨户地叫来一帮人，一起跑到工地抢救水泥。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过，他才满身泥水地走进家门。看他像个落汤鸡似的，衣服裤子都还在不往地滴着水。家里人都心疼得掉泪，他却满心欢喜、傻呵呵的笑了……

往日的一切，他的一言一行。犹如电影般一幕幕展现在我眼前。

他学一行，爱一行，干一行， 钻一行。从一个体育的尖子生，到成为一名行业内著名的路桥专家。不知他付出了多少的艰辛和努力。为了国家的路桥建设，他流了多少汗水，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我们不得而知。他爬山涉水，向着远山呼唤。我们知之甚少。唯一能看到是那一次次的表彰和一张张的奖状。

细细数来，他在为我共和国架桥铺路，开山放炮的路桥建设中，呕心沥血，精心计算，共为国家节约了二亿多的资金。当洪水来临的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带头下水，抢回铺路用的枕木，为国家避免了巨大的损失。

父亲常年在野外施工，没能一直陪伴我们长大。但他为人处世，爱岗敬业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影响了我们兄妹四人。文革结束后的第一次高考起，兄妹四人 ，有三人相继考上了本科大学 。加上表弟妹三人(舅舅，舅妈去逝后接来我家抚养)二个本科，一个中专。毕业后在不同的岗位上奋力拼搏，如今也都事业有成。这一切，要感激我们那慈祥睿智的父亲。

敬爱的父亲，一路走好！您是我们心中的一盏明灯， 永远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您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

亲爱的父亲，您到天堂一切可安好？如今条条公路通高速，时时刻刻有高铁。想必早已和母亲又同居一屋。记得在你俩挽手散步的时候，发条微信过来，继续说说你们的故事，以免我们牵挂！

注1：按清朝官制：千总，正六品，类似于军分区司令。那时的知县则有五一七品。

注2：现名勉仁书院。已开发为重庆旅文景点之一。

爸爸的川大毕业照

六盘水政协委员的爸爸

表弟因为工作繁忙，不能前来送行。故赋诗一首。略表寸心。

这是侄女的留言

毛笔书法一直是父亲的最爱。退休后每天早餐后1小时他习惯性的竖立桌前、神情气定、全神贯注的右手提笔蘸墨，手不碰桌面一写就是2～3小时。如同站桩一样，很耗费体力。一般人一个小时都坚持不下来。他却几十年如一日的长期练习。能活到94岁、可能与他得这一爱好有关。

父亲80岁生日时用四种书法体写的小文。

80不算老，

70更不稀。

60正年轻，

50小老弟。

国庆60周年庆，父亲见同龄人方队有感而发：

唱出了中华儿女的豪言壮语。 体现了同龄人的人生价值观。祖国为您而骄傲自豪。人民祝福她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