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 远 的 怀 念，一一写在父亲诞辰100周年之际

中流击水

　　今年1月9日，是我敬爱的父亲诞辰100周年日，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我的父亲1924年1月9日出生，1996年9月17日辞世，人生旅程历经七十三载。从青年时代起，他就致力于追求进步，随着新中国成立走上革命道路，一生奋斗，至死不渝。他是一名忠诚的共产党员，有理想、有信仰，有一颗“忠于党，忠于事业，大公无私”的心。他参加铁路30余年，“爱岗敬业、忠于职守，工作认真、生活俭朴，遵守纪律、严以律己”，为新中国铁路建设做出了贡献，奉献了青春。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一生没有可值得炫耀的辉煌业绩，也没有亮眼的高光时刻，但他“真诚善良、乐于助人”，得到同事、朋友、同学及家族的一致信赖和称赞。父亲辞世28年了，28年的时光，没有淡化我对他老人家的深深思念。纪念父亲诞辰100周年，缅怀父亲奋斗的一生，我思绪万千，心潮难平。

贫 寒 中 长 大

一百年前，父亲出生在甘肃省会宁县张城堡村，一个素有“陇中苦瘠甲天下”之称的地方。这里山大沟深，土地贫瘠，干旱少雨，严重缺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对天，生活贫穷，日子过的非常艰难。父亲出生在穷苦人家，贫穷包括了一家人的全部，用电影《天仙配》中董永的一句唱词比喻，就是“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祖孙三代，一家六、七口人，佃租着张城堡私塾（庙门）旁的一间半小土房，靠着（我祖父）给地主扛长工，（我祖母）临街烧开水、卖馍馍维持生活，过着“冬无御寒衣，食无隔夜粮”的苦难日子。父亲出生在一个乱世，腐朽的清王朝灭亡不久，社会积弱积贫，各派势力争雄，国内烽烟四起，军伐混战，天灾、人灾、匪患不断，老百姓命不保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父亲说，童年的家，穷的“家徒四壁”，屋里除了吃饭的锅碗和两条破棉被，几乎一片精光，光溜溜的炕上只铺了一半破席，几个人合盖一条烂被，破旧的已经看不出原形。挨饿受冻是常态，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中午吃了晚上就挨着，有时候，半夜饿的实在躺不住，就爬起来喝几口凉水。除了饿肚子，还有更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就是随时准备着跑（躲）土匪，那个年代，土匪很多，四处祸害百姓，抢粮食、抢牲口、抢东西，有时候还杀人，人们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一有响动就爬起来跑，跑到村外的沟里躲着。民国十八年（1929年）大饥荒，村里饿死了不少人，要不是一家人背井离乡，出去逃荒要饭，早就饿死了。是祖父母领着他们兄妹，夏缩街头，冬挤墙角，靠着别人施舍的残羹剩饭，救活了一家人的性命，那一年他5岁，已经记事了。父亲说，穷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虽然学堂就在家隔壁，但学堂里的事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从6、7岁起，他就跟着大人下地，学着干杂活，给大人搭帮手，“拔草、堵牲口、拾粪”等。从小到大，没有穿过新衣服，也很少有鞋穿，多数时间都是赤着脚，常年一件裹托（破棉袄）裹身。数九寒天，手脚冻得红肿发紫，奇痒难耐，忍不住就挠，挠发炎了就化脓、流血，再疼也得忍着，因为还得干活，不干活没饭吃。

　　童年的父亲，泡在苦水里，长在风雨中，饱受饥寒。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家里人口增多，苦日子愈加艰难，饥饿和死亡时时威逼着家中每一个人。为了寻一条活路，父亲几次被逼到背乡离亲的境地，危难时刻，是他的二伯父出手相救，将他收养。父亲说，没有二伯父的收养，就不会有他，更不会有他的今天。父亲的二伯父（我祖父）13岁丧母，16岁独立谋生，在舅舅的拉帮下，学着做了一个“货郎”，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肩挑着“货郎担”，走村串户，四处漂泊，直到30岁才给自己成了个家。虽尝遍辛酸，吃尽苦头，经营起一个家，但一直膝下无子。自从收养了父亲，祖父视侄如子，对其疼爱有加，不仅给他做新衣裳，还倾力送他到学堂念书。父亲在苦水里泡大，懂得上学对自己有多么的珍贵，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争气，不怕吃苦，要下功夫把书念成，以报答二伯父的恩情，报答二伯父对自己的期望。父亲说，祖父送他入学时，他已12周岁，比同期的孩子大很多，但既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上课时专注听讲，平时多用功、多温习，不懂就问，做到早起、晚睡，把所有要背的书全都背会、背熟，一门心思全用在念书上。功夫不负有心人，5年后，也就是在他17岁（1941）那年，终于以优异成绩(第3名)从会宁枝阳高级小学毕业，还获得了继续升学的资格（上省城念书）。对于一个贫寒家庭来说，能够把孩子从枝阳学堂供出来，已经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想要继续到省城读书，就高额的学费不说，仅相关的花销，也不是一般的穷人家庭能够担负的。为了供父亲读书，5年时间祖父已经倾尽了全力，现在就是砸锅卖铁，已再无能力所及了，带着不舍与亲人的哀叹，父亲断了学业。

　　1942年，就在枝阳小学毕业后不到一年，父亲被县城南街小学校长郭鉴堂先生慧眼相中，聘为该校教员。对于生在贫寒人家，正前路迷途的父亲来说，这无疑是云开雾散、喜从天降的大好事。这件事，首先要感谢好人推荐，更要感谢郭鉴堂先生的抬举和器重，也许还与父亲在枝阳小学读书期间，尊师好学、刻苦用功、品学兼优给学校留下的好印象多少有点关系。这一年，父亲刚18岁，他精力充沛、信心满怀，将一腔热情全部投入到南街小学的教学之中。早在1936年，父亲刚入枝阳小学的时候，正是伟大的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结束，三大主力在会宁实现会师之时，当年的10月9日晚，红军在县城焦家坑组织了“军民大联欢”晚会，枝阳小学也组织了老师和学生参加。父亲说，当时他就坐在前面，亲眼目睹了真实的红军队伍，一个和穷人站在一起的队伍，亲耳聆听了红军首长讲话，听到了“徐向前、陈赓……”的名字，这些后来在新中国如雷贯耳的名字。红军会宁会师，让父亲知道了有一个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叫“红军”，知道了有一个带领穷人闹革命的名字叫“共产党”，从此，红色基因便在他的心里撒下了种。

走 上 革 命 道 路

小学教员的工作，点燃了父亲内心追求进步的激情，给了他无穷的动力和力量。当时，全国抗日烽火正旺，救国救亡运动风起云涌，父亲关心和关注抗日救亡事业，以教育救国为己仼，全身心的投入在教书育人之中。他踏实敬业的态度，认真负责的作为，很快赢得了校长、老师和学生的称赞，也引起了时任国民党伪县政府教育科科长万通轩的关注（万通轩，1905年生，会宁郭城驿人，时为中共地下党员)。1944年，在万通轩的极力推荐下，父亲由南街小学调张城堡初级小学任教，并指定负责学校工作。父亲的人生道路，得到共产党人指引，有了前进方向，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机遇和选择，决心以教育报国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从1944年到1949年，父亲一直在张城堡小学，他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在教书育人上，在条件非常艰苦的情况下，不惧困难，敢于创新，除保证完成正常的教学任务外，还增开了五年级班，给因家庭贫困、实在读不起高小的学生，讲授五年级课程。父亲不怕苦、不怕累、不计报酬，倾注全部心血教书育人，一心想的是能让孩子们多读书，多学文化，将来有能力报孝国家。父亲以学校为家，关心每一个学生和教员，经常用自己的补贴帮助贫寒家庭学生。其间，学校调来一位教员，名叫马献琛，家在外乡，为了让马老师能在学校安心工作，父亲多次拿出家里的东西帮助马老师，还经常把马老师请到家里吃饭，父亲一心为学校，无私帮助他人的精神，让马老师很受感动，多年后仍念念不忘。

　　1949年，全国解放战争进入到伟大的转折阶段，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人民解放军转守为攻，在各个战场都取得了伟大胜利。8月12日，会宁解放，8月26日，兰州解放，广大的劳苦大众获得新生，人民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早在会宁解放前夕，父亲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联络和指导下，就已经为解放会宁和解放兰州的“支前”而工作了，父亲以教员身份做掩护，将张城堡小学作为活动点，依托校园、教室等场所的便利，积极开展“支前”准备工作，号召动员“支前”队伍，组织骨干分子为解放军征集、筹措粮草，动员妇女为解放军做鞋、做干粮、磨面等。父亲积极参与“支前”工作，竭尽全力为“支前”服务，为会宁解放和支援解放兰州、宁夏等做出了贡献。随着会宁县城解放，国民党旧政权被推翻，新的人民政府迅速建立，父亲被调离小学教员岗位，来到新政府部门工作，任城关区人民政府民政助理员，从此，父亲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1950年，党中央发出建设“天兰铁路”的号召，地方各级政府积极响应，会宁作为沿途相关县，也积极响应，迅速组织起了民工队伍。当时，我的祖母正在经受着病痛折磨（痨病晚期转为危重），一边是新中国百废待兴，铁路建设形势逼人；另一边是亲人的生命已到弥留之际，需侍守床前以报养育之恩。面对着两难决择，在祖父的坚决支持下，父亲依然选择以国家利益为重，强忍泪水告别亲人，亲自带领民工队，奔赴到“天兰铁路”建设的火热战场。父亲将对亲人的思念和牵挂全部深藏心底，积极投身铁路建设事业，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汗洒建设工地。不久，为了便于管理，父亲由政府人员正式转调铁路部门，从此，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铁路建设者，开启了他人生“开山、架桥、铺路”，征战铁路的燃情岁月。天兰铁路通车后，父亲由西北铁路工程局转到第三工程局，来到内蒙古大草原，先后在包头、集宁、二连等地修建铁路。1958年，转到山西省原平县，参加“京原线”建设。1964年，响应国家号召，又来到西南（四川）支援“三线建设”，参加了川黔、湘黔、成昆铁路建设，征战过“云、贵、川”三省的喜德、贵定、桐梓、遵义、甘孜等地。70年代后期，经铁道部调整，父亲所在单位又划归第五工程局，继续征战“湘、粤”二省，从湖南的溆浦，郴州，怀化，江市，黔阳，一直到广东的韶关。1982年，因身体健康原因，提前病退。父亲投身铁路事业30余载，转战祖国南北“八省”，奔波数千公里，为新中国的铁路建设，奉献了青春，付出了汗水，做出了一个共产党员的贡献。

不 忘 初 心

父亲做人真诚，生活俭朴，一生清正。上世纪60年代初，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父亲正参加“京原线”建设，所在单位（三局三处）驻地山西原平。当时，父亲在生活管理科工作，具体负责供应站（任站长），一次，有位管理员给家里送来一片“火腿”，此事很快被父亲知道了，领着在家的二儿子（我二哥），将“火腿"原封未动的退了回去。当时，刚从老家来了几个逃饥荒的亲人，家中口粮不够吃（4个人定量，2大人，2小孩），我母亲也因营养不良，造成早产，正在家坐月子。第二件事，也是我大哥亲历的，那时他正在太原铁一中读书，有一次父亲出差到太原，看了他以后领着他给我爷爷买茶叶，由于营业员忙中出错，多找了1元6角钱，在回来的路上父亲发现了不对，立即带着他又返回去，将多找的钱如数退还给了营业员。第三件事，是我和小妹共同亲历并一直记在心里的，大约在我10岁多那年（1971年），父亲暑期探亲回家，刚上小学的小妹嚷着要买本子和铅笔，父亲就给了她2元钱，等小妹拿着从供销社买的东西回到家后，父亲发现找回的钱多了3元，于是拉着小妹的手立即返到供销社，将多找的3元钱当面退还，原来是售货员错将2元纸币记成了5元。诸如此类的事，发生在父亲身上的还有很多，他老人家从事铁路建设30余年，多数时间都在服务部门工作，当过生活管理员、供应站站长、总务主任等职，但他始终坚持原则，坚守一个底线，以一个合格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和约束自己，从不贪图公家便易，从不多吃多占，不多拿公家一分钱，两袖清风，一身正气。鉴于篇幅，在此仅择我们兄妹所亲历的每人一件事，以深切缅怀父亲。

父亲热爱教育，关心教育，倾心尽力。从1942年到1949年，从南街小学到张城堡小学，8年时间，父亲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贡献给了自己热爱的三尺讲台。他教过的学生中，有30多人在50年代先后参加了工作，并成长为国家建设事业不同岗位上的管理者和工作骨干。50年代中期，父亲离开家乡，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内蒙古草原修建铁路，但他始终割舍不了热爱家乡教育的一片真情，曾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50多元），全部汇赠给了张城堡小学，以表达自己的爱校之心。1982年，父亲退休回到老家，继续关心和支持家乡教育事业，受聘张城堡学校校董，义务担任学校代课老师。为了改善学校的环境面貌，主动将自家准备修建新房的二千多块新砖全部捐献给了学校；为了筹备张城堡学校校庆，第一个带头捐款（100元），还动员自己的儿女及家族成员一起为学校捐款；为了撰写张城堡学校第一部校史，父亲亲自动手、亲手执笔、不遗余力，为核实信息，搜集材料，一年多时间，自掏腰包（车费和食宿），走访了20多位当事人和知情者。“校史”稿撰写完成后，又自购纸张，自付资费请人打字、印制和装订，分送（邮寄）给了60多位新老校友。

　　父亲富有爱心，乐于助人，持之以恒。参加铁路工作后，几十年奔波在外，每次回家探亲，父亲总要带上几斤茶叶，回到家后，送给村里的数位长辈和以前的老邻里。即使有一年因工作原因不能回来，也要将买好的茶叶邮寄回家，嘱咐我母亲代表他亲自上门去送，此事虽小，但坚持多年，足见父亲一片真情；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老家度过的，至今仍清晰记得，每年父亲探亲回家，总有人打听着来找他，有故交，有乡邻，也有同学，其中多半都是来借钱和求助困难的，父亲都是热情招呼，尽其所能的满足要求，即使有时做不到完全满意，也绝不会让来者有一人空手而回；父亲有一个同学，名焦汝熙（音），家在焦家河镇，六七十年代，因家庭成份高、人口多，生活十分困难，曾得到过父亲的多次资助(娶儿媳的彩礼也是父亲帮助的)，古稀之年，当听到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悲伤的老泪纵横，连声说：“好人！好人！”。做为儿子，我无法见证父亲的全部善行，也说不清父亲一生到底有过多少善举，资助和帮助过多少人，但我肯定的说，凡与父亲有过较深交往，又与我们子女相熟的人中，对父亲怀有感念和感激之情的人居多，也许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父亲不忘初心，关心公益，亲力亲为。退休以后，父亲并没有安度夕阳、颐养天年，几十年的辛劳与奔波，早已将他磨砺成一个闲不下、待不住的人。为了帮村里的学校加强教学力量，他甘愿做一名代课老师，不要一分钱报酬，主动负责学校的革命传统教育，主动走访困难学生家庭，帮助做学生和家长的思想工作；为了帮助村民改善生活条件，解决吃水难和用不上电的问题，他不辞辛劳，多次到乡、县有关部门呼吁，亲自找相关领导反映情况，三次（拿着自己写，盖了村委会印章的申请材料）搭乘长途汽车（自费）到白银市，找相关部门和领导寻求帮助；村里有个青年叫罗盛义，是老红军的后代，其父叫罗世荣，四川人，原是红四方面军一名战士，在随西路军西进作战中负伤掉队，先后流落多地，解放前夕来到张城堡村并安家。60年代初去世，当时儿子尚小，未记清他的祖藉和家人，为了帮罗盛义（本人未上过学）寻找祖籍和亲人，父亲多次到县武装部、文化馆、县志办等部门寻找信息、查阅材料，还分别给四川省几个部门写信求助，限于当年信息不畅，条件受限，多方寻找未果，但父亲热心助人的行动和精神，让罗盛义和家人深受感动。父亲是一名老党员，几十年艰苦奋斗，严格要求自己，退休后，主动向村党支部缴交党费，组织村民党员学习文件，带头宣讲县、乡党代会精神，帮村党支部建立制度、健全组织生活。1986年，被会宁县委推荐，评为白银市（市级）优秀共产党员，光荣出席了白银市党员代表大会。

　　1989年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父亲在学校上完课后回到家，突感身体不适，接着是头痛和呕吐，随后便陷入昏迷。家人紧急送父亲到县人民医院抢救，经过了40多个昼夜与死神的搏斗，终于挽回了父亲的生命，但是，因病魔造成的严重后遗症，致全身瘫痪和永久失语，从此卧床7年，直至生命走到终点。岁月的脚步已经远去，父亲的身影永远留在我心里，他一身正气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以榜样的力量影响着儿孙后辈，用“忠诚，无私，友爱”书写了自己的故事，在我的心中，父亲就像一座永立不倒的丰碑。他老人家无愧于一名“优秀共产党员”称号，无愧于一名有贡献的“新中国铁路建设者”，无愧于“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父亲的形象和精神永存！

2024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