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选文之,少年不识愁滋味,七 夏日星空

李雍

<p class="ql-block">  夏夜,屋内像蒸笼,更兼蚊虫肆虐,蚊帐内简直要让人窒息。院子的东头那一块大地坝,就是全院人晚间的好去处。</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各家各户就忙着将板凳、巴箦、斗筐、躺椅等凡能睡人的物件搬到地坝里,坐下来,躺下来,摇着篾巴扇,摆上龙门阵,过上一天最轻松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晚间垭口的地坝总是凉风习习。在风的吹拂下,地坝里相对于屋内和房檐墙脚,蚊子要少一些,但它们的骚扰也足以让人生厌。此时人们手中的扇子主要功能是驱蚊。</p><p class="ql-block"> 我不大爱用扇子驱蚊,而是直接用掌击。凡蚊子停到身体的某个地方,“啪”一掌下去,手指一捻,个头还挺大,很有成就感。一时间,地坝里“劈啪”声此起彼落。</p> <p class="ql-block">  有月亮的晚上,尤其是满月时候,我们很兴奋,追逐嬉闹的时间要长很多。我们还大声唱诵着童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十的晚上大月亮,</p><p class="ql-block"> 贼娃子进屋偷水缸,</p><p class="ql-block"> 聋子听见脚步声,</p><p class="ql-block"> 瞎子看见翻院墙,</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闹够了,大家才回到自己的位置。我睡在斗筐里,望着星空遐想。听大人讲,世间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对应的星。那划过天空坠落的流星,就标志着有人离开了人世。哪颗星是我的?他会不会掉下来?</p> <p class="ql-block">  乍一看,天上的星星没有几颗,我划定一个不大的圆圈,试图数清那里面的星星,可定睛一看,密密麻麻一片,根本无法数。数不清的星汉中,我说得出名的就只有北斗和天河。那长长的天河令我神往。那里除了牛郎织女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大人说,七夕那天,天下的喜鹊都飞到天河上为牛郎织女搭桥去了,那天是见不到喜鹊的。不由你不信,那天还真没见到喜鹊。不过,一年四季,我也没见到几次喜鹊。光秃秃的山野少有鸟们的栖身之处。也好,喜鹊常去为牛郎织女搭桥吧。</p><p class="ql-block"> 神秘莫测的星空让我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和幻想。</p> <p class="ql-block">  我对地坝里大人们瓜前李下的闲话不感兴趣,唯有被他们的鬼故事深深地吸引,竖起耳朵,一句也没落下。鬼故事使我既害怕又新奇,越听越怕,越怕越听。尿胀得实在憋不住了,爬起来走不上几步就传出湍急的水流声,招来大人一顿呵斥——你走远一点嘛!</p> <p class="ql-block">  下半夜,屋内退凉了,大人们大都进屋歇息。他们说在野外睡觉,露气吸收多了,第二天会周身发软。地坝里基本上就剩下小伙子和小孩子。唯有一家是全家一同睡在地坝里。</p><p class="ql-block"> 他们家很特别。天一黑,男人就把家里唯一的一架床搬到地坝里。他家再没有其他任何可以乘凉的物件。他力气大,别人一个人很难搬动的旧式木床对他来说不在话下。然后,他又端出一大砵稀饭,拿来勺子碗筷,一家三口(后来增至四口、五口)就在床前、床上“西里呼噜”地喝着、吃着,那响声里分明透着一股惬意。</p> <p class="ql-block">  他是贫农中的贫农,真正算得上赤贫,但他的贫穷不是解放前,而是公共食堂解体之后。养父是地主分子。分家的时候,他分得一间七八十平米的大屋,却被他以青菜价卖给了别人。后来在生产队的干预下,他又从名义上的兄弟(养父的儿子)家隔出一间仅十几平米的屋子。一家几口吃喝拉撒睡就在这间屋里。本来生产队在他屋对面的地坝边为他修了一眼猪圈(也解决了一家人的拉撒问题),但硬是被他将这间茅屋填近了灶孔——煮饭没柴禾了,便去猪圈打主意。先是房上的稻草,后是篾条、竹子,最后是四根柱子,先后化为灰烬。猪圈被夷为平地,如厕也就只有回到那十分窄逼的屋子,和吃睡紧密地连在一起了。</p> <p class="ql-block">  天上,月亮皎洁如洗,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它们一如既往俯视芸芸众生,不管什么时候,都将如水的温柔洒向大地。不管什么人,都可以享受它清凉的光辉。</p> <p class="ql-block">  夏夜的星空如梦如幻,它会带我进入梦乡。我将全身裹进被单里,蒙头安心地睡去。薄薄的被单就像坚固的城堡,不但可以抵御蚊子,也可以抵御鬼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