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饥饿恢复时期,为了解决粮食短缺问题,上级号召农民在集体耕地以外的路边地角、坡坎上下,将其表面的一层薄土搜积成堆种植粮物,所获归种者。这项政策使那些劳动力多又抢占先机的人户收获颇丰。我们那里的山坡多是页岩,俗称红石谷子,风化后即成土壤,其最大缺点是贫瘠和耐旱性差。</p> <p class="ql-block"> 在耕地之外积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在石盘上东一锄西一锄将一些零散的土块收拢成堆,最大的能种十来窝红苕,最小的仅能种一窝。在坡上将半风化的石谷子铲拢,成堆的面积可能要大一些,但它极不耐旱。这些小块土地大多离家较远,无法挑水抗旱,只能种耐旱耐瘠的如豌豆红苕之类的作物。因此,“堆堆苕”成了它的代名词。这个政策持续的时间很短,好像只有一年。</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我背着背篼,跟着母亲去院子东头山坡上挖堆堆苕。走拢一看,我们家的那几堆早被人挖了。这是邻队的地界,紧挨着的几块大地的红苕已经收走。显然,邻队集体挖苕的时候,顺带也把我家的堆堆苕挖走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气坏了。我家本就缺少劳动力,种成这几堆苕实属不易。劳动果实岂能轻易让人夺走!母亲一边骂着邻队队长,一边带着我去邻队的一块地里挖苕。挖了一会儿,母亲估计跟我家的那几堆差不多就停下了,开始理苕。</p> <p class="ql-block"> 正在这时,来了两个大干部。一个是公社的领导,一个是区委的领导。公社的领导母亲是认得的,她连忙换下笑容打招呼。领导并不领情,严肃地说,为什么要在集体地里挖苕?你这是公然侵占集体财产!</p> <p class="ql-block"> 这位领导平时绝不会板着面孔对母亲说话。父亲在县城工作,多少有一些面子。公社干部对我们家人还能带一些笑容。这时当着区上领导的面,他换了一幅脸孔。</p> <p class="ql-block"> 母亲说了原委,领导更加严厉地说了一句我永生难忘的话——你这是搞资本主义!母亲惊讶地讪笑着,小声说道,哎呀……政策又变了吗?</p> <p class="ql-block"> 这时,同院居住的本队队长挑着一大挑红苕藤从对面山坡路过。公社领导忙叫他来一下。队长大抵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不抬头不应声,只管挑他的担走他的路。公社领导碰了一鼻子灰,马上向区上领导纵祸——他结了一个地主婆娘!(队长的妻子娘家是地主成分)。不管领导如何大声叫唤,队长始终没有应一声。</p> <p class="ql-block"> 区上领导虽然也很严肃,但比公社领导沉稳,比公社领导的话要少,具体说过什么不记得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结果是,母亲扛着锄头,背着空背篼,气恼地回家了。我跟在母亲的身后,双眼流着泪水,心里充满了委屈、悔恨、痛苦……</p> <p class="ql-block"> 搞资本主义——这顶帽子对母亲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她虽然知道资本主义是不好的东西,但她更关心的是全家的生计。她气愤的是这政策说变就变,自己的劳动成果说没就没! </p><p class="ql-block"> 搞资本主义——对我来说却如雷轰顶!从上学的第一天起,我受到的教育就是,我们长大了要建设社会主义,还要建设共产主义。资本主义是什么?资本主义是我们的敌人!搞资本主义,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p> <p class="ql-block"> 我痛苦的心境中,更多的是委屈。我对他们产生了抵触情绪。自责、悔恨也是有的。我应该阻止母亲去邻队地里挖红苕。那是集体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呀。可开先我为什么又是那样理直气壮,认为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理所当然?我想不明白了……</p> <p class="ql-block"> 事情还没结束。一天放学后,胡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寝室,问到挖苕的事。顿时,我被委屈的潮水淹没,说不出一句话,任由泪水汹涌。(小时候,我一受委屈,一着急,就会哭鼻子,常被大人斥责为“没出息”)胡老师见状,也不再问了,反而安慰起我来了。</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我抬不起头,认为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我搞资本主义了。其实,学校并没有公布这件事。事后推测,公社领导肯定给学校通报过,并且极有可能要求学校加强政治思想教育。学校校长和老师的政治觉悟没有公社领导的高。</p> <p class="ql-block"> 到底是孩子心性,过不多久,我就将此事慢慢放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