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粤北地区山高林密、古道纵横,浈江、武江,一条来自赣地,一条源出湘境,进入韶关之后汇成北江、融入珠江奔腾入海。在这水陆通道的大网上,古镇旧村犹如细密的网结,散落于深山、旷野。</p><p class="ql-block"><b> 丰阳</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 大约公元1058年,南唐后主李煜交给都宪总戎吴敬元一项特殊使命,遣其以征南将军的旗号领军南下。此时立国三十六年的南唐,早已风雨瓢摇。这一次特别的行动,其实是李煜为大厦将倾开疆拓土,寻找最后的退路。</p><p class="ql-block"> 然而,不到一年,这个由才情皇帝领导的国家土崩瓦解。征南将军再也无法回到都城江宁(南京),只好御甲隐居,成为清远连州丰阳古村最初的创建人。这是丰阳吴氏族谱记载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关于吴敬元,没有更多的史料可以佐证,却留下了许多疑惑,比如,当吴敬元得知山河已破、国已换主之后,是否一个人丢下队伍隐藏山野?他率领的数千名将士,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状态散入民间,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但不管怎样,对于当时的征南将军吴敬元,流落岭南这片江南人眼中的瘴疠之地,或许是他个人的不幸,但对于这片凤山之下、庐水之畔的土地却是难得的幸运。</p><p class="ql-block"> 岁月苍茫,走过一千余年光阴的村庄,早已显得荒凉寂静。但透过融合了徽派、湘南及粤北客家风格,曾经恢宏、精致的高墙大屋、门楼庙宇、古道凉亭,仍然可以窥探到过往的风华与盛景。</p><p class="ql-block"> 古村南门,门楣上高悬“南极星辉”四个大字,是丰阳古村最为高大的门楼。正是冬阳暖照的日子,每天,村里老人们都会聚在门楼下聊天闲谈,享受冬日的安详时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老人们告诉我,村子的古貌可以概括为一间古庙,两条街道,三个祠堂,四座门楼。</p><p class="ql-block"> 坐落于铺头街的“丰溪古庙”是吴氏家庙,庙前千年古榕根深叶茂,古榕掩映之中,是村民近年修缮的古戏台,每临农历大节、祭祀典礼,便会请来戏班,演唱的祁剧,让村民以及从四方赶回村里祭祀庆典的乡人看的如痴如醉、听得神摇心动。</p><p class="ql-block"> 对于古村人,“丰溪古庙”是他们的精神家园、灵魂所托。</p><p class="ql-block"> 庙里供奉着吴敬元、吴世范。吴世范,吴氏定居丰阳三世祖,在百度上能够搜索到他的存在。公元1000年,宋真宗咸平三年进士,做过太子中丞、朝散大夫。并留下过诗句:“松篁排洞罅,楼阁倚云端。此日朝真云,惭为五品官。”诗中似乎透露出吴世范对官阶的耿耿于怀。</p><p class="ql-block"> 而对于吴氏后人,其先祖一个武进、一个文出的“文武双修”,却是千年不变的荣耀。 “南极星辉”门供奉孔子、关公神像,便是寓意村人们对两位先祖武功文治的敬仰。</p><p class="ql-block"> 走近古庙,门前两根石柱底座为青石狻猊,狻猊为龙生九子之一,状若幼狮,相互对望,一脸憨态。进入二门,两根石柱同样如生长在通体肥润的麒麟身上。整座大殿六根石柱,底座有莲花座、镜鼓座风格不同,为吴氏后人陆续捐建。</p><p class="ql-block"> 在粤北地区,我探访过不少宗祠、祖庙,象丰溪古庙一样,将屋柱立于狻猊、麒麟之上的比较鲜见,或许这便是深藏在丰阳古村里独特的秘码。</p><p class="ql-block"> 与大多数粤北地区聚成群落的古镇旧村一样,丰阳村同样是南粤著名古道—西京驿道的枢纽。 丰溪道穿村而过,成就了古村曾经的喧腾与繁荣,让吴氏一族能够据守一方,坐享到来自大道南北的交通便利与商贸红利。村中宽大的青石路面,虽多有残破,却是油光锃亮。古道两侧店铺仍在,被村人称作“铺头街”。可以想象数百年间,这条大道承载了多少云来雾往、失落成功、眼泪与欢悦。</p><p class="ql-block"> 在“光华复旦”门楼入村古道上,有一座香树亭,亭子共有八根麻石石柱支撑,每根方形柱子小大上小,看上去稳定坚实。每根石柱上均为瑞兽花卉、文字图案。细看斑剥的文字,香树亭由丰阳吴兴耀携儿孙道光十五年合家建造,同时镌刻有石匠、木匠的姓名及亭联。其中有一联这样写道:亭子数椽合伴征人来坐坐;云程万里同行过客去迟迟。从中能够体味出艰难于途的商旅走卒,向着目标前行的乐观态度与力量。</p> <p class="ql-block"> 在香树亭下,遇到来自湘南宁远县的田葵,他告诉我,当年他爷爷田宏儒就常年肩挑背扛行走在这条古道上,将岭北的茶叶、药材运进岭南,广东的海盐、布匹输往北方。从宁远至丰阳170余里,凌晨三点起程,中午赶到丰阳歇脚。</p><p class="ql-block"> 如今,田葵因打工,与妻子就住在香树亭边的小屋里,每天与古道、路亭相伴。他说,时间久了,脑海里总会浮现父亲和他的伙伴们,在亭子里吸着旱烟、吃着随身携带的竹筒子饭的样子,仿佛还能听见他们辛劳汗水摔成八瓣的嘀哒声。</p><p class="ql-block"> 走在粤北,便仿佛走在历史的碎片上,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因为在这个古道密布、水路纵横的土地上,每一座古村,在你走过的时候,都会泛出黝黝的光芒。</p> <p class="ql-block"><b> 大坪</b></p><p class="ql-block"> 对于乐昌市梅花镇大坪村,似乎没有丰阳村那样耀眼的历史,但这座充满烟火气息的古村,也有着自己辉煌。</p><p class="ql-block"> 新年第一天,一走进乐昌梅花村大坪村,就被这里热闹喜庆的笔山村聪琳文化楼落成庆典仪式吸引住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广场上,聚集数百杨氏乡亲,尤其是观众席间,身着统一红色花袄的外嫁女格外引人注目。笔山村隆重祭奠的是,他们的开基始祖上睿公、上琳公。</p><p class="ql-block"> 一年多来,行走粤北古村,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古村宗族每遇大事,比如兴建宗祠、修桥铺路、村子搬迁,总有外嫁女活跃的身影,她们善捐乐助的名字常常勒碑于最醒目的村前、门头。尽管她们外嫁他乡,子女随夫已作他姓,但根须仍然深扎在祖辈们繁衍生息的本乡本土。 </p><p class="ql-block"> 据说,笔山村这一场庆典,已是大坪村各自然村新修宗祠、公房活动场地的最后一场。</p><p class="ql-block"> 千百年来,来自岭北的杨、石二姓迁居此地,形成大坪行政村下20座自然村组。每当兴修宗祠、举办典礼往往暗自较劲,比着谁家的最风光、最隆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先人的敬重,展示后人无愧于祖先的期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略微遗憾的是,随着经济发展,大坪古村的昔日风貌大多隐藏于新建的砖石、混凝土民居之中,让初入村中探访的我陷入茫然。</p><p class="ql-block"> 七十岁的杨建华,自小生活在大坪村,为人热情、好客,似乎看出了我的迷茫,主动提出为我向导引路,交谈之间,我发现老杨跟我一样对文字有浓厚兴趣,这使得我这一次的古村探访充满默契。</p><p class="ql-block"> 《杨氏族谱》载:明天顺二年,杨氏先祖自广东河源迁徙于此,因西南面各有笔架山、将军山,东北面旗岭三座山寨,取名寨下村。后又因四围群峰,中间平地,更名大坪,而村民们更乐意喊自己的村子叫笔山村、杨家寨。</p><p class="ql-block"> 这里自古便是西京古道坪石—梅花—大坪—乳源不可或缺的一段,我相信杨氏祖先落脚于地,蜿蜒于村间人车不歇的古道,是一个重要的考量。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坪同样是纵横交错于岭南粤北苍茫古道,催生出来的一座令人肃然起敬的大村落。</p><p class="ql-block"> 从空中俯瞰,大坪地处葱绿的群峰之中,虽属喀斯特地貌,却是溪流不绝,其中汾水穿村而过,滋润着群峰之下,这片盆地的春播夏种秋收冬藏。</p><p class="ql-block"> 数百年来,杨氏后人有理由对自己的先祖选择在这里安身立命、赓续壮大充满敬意、引以为傲。就拿老杨自己来说,自父母而下,历四至五代,人丁便发至百余人,可谓家族兴旺、欣欣向荣。</p><p class="ql-block"> 而更值得回想的是,掩没于现代民居建筑之中,由一代代杨氏族人创造的老街旧巷、高屋深宅、精美雕饰、村居生活及文化传承,尽管时光渐老,但依然鲜活。杨氏宗祠光裕堂、养正斋、文昌阁、象乾亭、桥背石拱桥、灰白围,整座占地万余平方米的村子,状如棋盘,其民居全部以青石为基,青砖木、瓦面结构,瓦檐、门顶、窗台木质雕饰,巷头墙角石砖护墙,石砖雕刻古朴大气。 </p><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村子四周设有六道孔门,遇有匪盗,孔门紧锁,可谓是一座不是围屋的堡垒。</p> <p class="ql-block"> 与我走过的粤北地区所有的古围旧村一样,围子里或村子里,有一种建筑往往会投入村人们更多的热情和希冀。大坪村养正斋,过去叫敦树斋,始建于清末,硬山式风火山墙,檐下彩绘诗词壁画,是位于大坪村中心池塘边的私塾新书房。杨建华说,他的小学生涯便是在这座古色古香的新书房里度过的。 </p><p class="ql-block"> 在光裕堂杨氏宗祠,我读到这样一联:书粟不妨人我积,砚田休使子孙荒。意思是说,不怕书读多了、粮积多了,就怕砚台废了、田园荒了。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刻在客家人骨子里最深的烙印,因为唯其如此,才能低头耕耘,抬头看天,发现未来。</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好想种一块田,搭几间茅屋,晴天弥目葱绿,雨天握书一卷。在我看来只不过是现代人的小资情调,对于千百年来毕路褴褛、艰难创业的客家人,他们的心中埋藏的梦想,更加现实宏大,这种现实宏大的梦想,从张九龄开始萌发,从此岭南大地一步步走出蛮荒,人才辈出,从文明的荒漠之地变成蓬勃浩荡的文化海洋。</p><p class="ql-block"> 如今,大坪村正在兴起古村的修复建设工程,除了它积淀了五百余年青墙黛瓦的古道遗韵,还有满含时代意义的红色基因。</p><p class="ql-block"> 1928年,朱徳、陈毅率南昌起义余部由仁化进入大坪,在奎文楼召开会议,制定智取宜章、决战坪石的湘南暴动计划。1931年2月,邓小平率红七军路过大坪,将文昌阁作为伤员的安置点。这两次与红色军队的交集,让古村又成为红色记忆的见证者。</p><p class="ql-block"> 与大多数粤北古村相同的是,大坪村尽管历经沧桑,古旧的遗存仍然触手可及,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与大多数粤北古村冷清孤寂不同的是,大坪村依旧人丁兴旺、市井有声,或许,对于大坪杨氏村民,这座峰峦之下的山间盆地,的确是一个宜居养人的好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