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别来无恙?!

美在路上

<p class="ql-block">  2024年第一天,我们回了大姐家。回大姐家就是回到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回到文字意义上的“故乡”。文人说,故乡是用来思念的——有的人离开了,终其一生,都在颠沛与漂泊中,在渴望与热切中苦熬苦等,将思乡演绎成至死都无法言说的痛;但于我而言,“思念”从不存在,因为我从未离开。</p><p class="ql-block"> 高中、大学时,虽然“故乡只有冬夏”,但假期加起来也有两个月之久;工作成家后,逢年过节、二老的生日,呆在家里的时间不很长,但频率足够;近几年,爸妈选择了在长春安度晚年,所以“看望父母”便不再是回去的理由,但回到同村居住的大姐家,那是每年的必修课。夏天自家种的苞米成熟时,大姐就会发出召唤:苞米好了,回来吃吧。我们就会马不停蹄飞回去,烀一大锅苞米,外加土豆茄子,配上灵魂搭档辣椒酱,直吃到“张得开嘴却迈不动步”。冬天,铁锅炖自家粮食喂养达五六个月之久的鸡鸭鹅,或者酸菜猪肉粉条外加血肠标配四件套出场,就是我们回去的借口。大铁锅架上硬火,咕嘟咕嘟,直抵肺腑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散,而看不清人脸、在缭绕的“云雾”中需摸索前行的场景,又仿佛回到了从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吃苞米,不是因为它香,而是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只能吃自家产的东西;而鸡肉或者猪肉是只有过年才能品尝的味道,是解馋的味道。杀年猪那可是一件大事,是需要大操大办的。首先要请一位下手稳准狠的杀猪先生,既减少猪的苦痛,也尽量减少辛勤喂养了一年时间、把小猪培养成肥猪的女主人的伤心程度。杀猪人有一把专用的杀猪钦(我们是读qǐn的)刀,在猪的脖颈处,一刀下去——猪都来不及哀嚎,血汩汩而出,用早已备好的盆,接上满满一盆,留待灌血肠之用;然后烧一大锅开水,在灶台上给大猪褪毛,大黑猪秒变大白猪。然后把赤裸的猪放在案板上,拆卸、剔骨、分装。猪一卸开,杀猪的“专家”和看热闹的行家就会评头论足:这头猪是“几指膘”,谁谁谁家的又是“几指”,言谈当中,褒贬自现。妈妈精心喂养的猪,肥膘层级常常是“五指”——那是养猪界的最高级别了,所以常常得到一屋子人一连声的赞叹与夸奖,那是妈妈一年当中仅有一次的成为“王者”的荣耀。</p><p class="ql-block">等到猪肉酸菜粉条血肠煮好,往往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了。这时候,就会叫来三叔二大爷,四哥五姐夫(一个屯里全是亲戚)当然了,听闻杀猪,他们早就不请自来了,坐一大桌子,吆五喝六地开喝开造。那是一年当中每个家庭最热闹的时候,堪比办喜事。主人会非常自豪,因为把猪养肥,这是一年的劳动成果;而邻里邻居的来分享,这是劳动成果的展示,更是自家把日子过好的明证。</p><p class="ql-block">但在我心里,还有一个场景挥之不去,那就是杀猪菜的美味,女性与小孩子是不配第一时间享用的。饭菜齐备,众人围坐炕上,在热酒与热菜之间“穿梭”的永远是大人,更确切的说是一群大男人。他们吵吵嚷嚷,划拳行令,大快朵颐,群情亢奋,丝毫不会顾及其它——忙活了一天的妈妈只配给大家脚不沾地、来来回回的添菜,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只能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眼巴巴地遥望肥肉血肠,热烈又夹杂着愤怒的眼神恨不得将桌上的人一个个刺伤……“垂涎三尺”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模样——现在对杀猪菜情有独钟甚至冥顽不化的多半是那时候在桌下遥望的那一群“饿鬼+馋鬼”……</p> <p class="ql-block">“二十七,杀公鸡”。也只有在快过年的阴历腊月二十七,才能宰杀公鸡。爸妈早早地堵在“鸡房”出口,妈妈对杀哪只早有“预谋”,留下一只最勇猛的敢于与别家公鸡作战、能为“鸡门”争光的“公鸡中的战斗机🐔”,其余全部捆上。小鸡一进屋就瑟瑟发抖了,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这时候,妈妈就会用“小鸡小鸡你莫见怪,你是阳间的一道菜,今年去了你明年再回来”来安慰它,杀一只叨咕一遍。与其说是安慰小鸡,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亲手结束自己辛苦养大的鸡娃的生命,肯定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所以,第二年春天,妈妈就会精心地孵化鸡雏,再养大,再宰杀……年复一年,小鸡完成了生命的轮回,而妈妈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p> <p class="ql-block">  虽不经常谋面,但乡村依旧熟悉。熟悉的房屋,熟悉的街路,熟悉的土地。每一座房子是谁家的,从东头到西头,都可以一一细数;门前的道路在哪里拐弯,在哪里与别的路交叉,了如指掌;一望无际的土地依旧只分南地北地……路,虽然变成了水泥路,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有车辆驶过,也是别村的从此路过。村子里与爸爸妈妈同一年代的老人大多作古,太多曾经熟悉的脸孔,当初只要看到就会被亲切的呼唤并”无情”耍逗的笑呵呵的脸孔,都已经深埋泥土:写的一手好字、每到春节就给大家写春联、谁家办喜事就去记“礼账”的本姓老大爷,擅长杀猪的温大哥以及他瘸腿的妻子,左邻的以“话的话呢”为口头禅的我们称呼大哥的前小队长以及无比能干累成驼背的大嫂,右舍经常来我家趴窗户唠嗑的二婶,还有去年离世的我们的二大爷,最爱开玩笑的缺牙的刘全,门前有一棵大杏树我还去偷过的姓相的六大爷、六娘……太多太多,不胜列举。</p><p class="ql-block">现在的乡村太静了,静到你怀疑这里还有没有人居住。鸡鸣犬吠、牛欢马嘶的交响乐再也无缘听到。在屯子里走一走,路上一个人也碰不到。更没有疯跑玩耍的孩子。人口锐减在乡村体现的淋漓尽致。农一代离世,农二代大部分进城,只有一少部分在经营土地,而农三代已经全部带着孩子去市里打工居住,农四代自然是在市里上学,将来怕是会与农村完全绝缘。乡村的振兴,其实在一定意义上说是更见“萧条”了:村里冷落,人烟稀少,房屋闲置,不复热闹。以前每周一次的集市早已经因为人少而取消,村小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孩去屋空了。熙来攘往、络绎不绝,那似乎是“上古时代”的场景了。</p><p class="ql-block"> 所以现在的所谓“城里人”,又有几个不是植根于乡村,植根于泥土呢?曾经的“遍身罗琦者,不是养蚕人”的现实版应该是:“遍身罗绮者,俱是种田人”!</p> <p class="ql-block">12月30号下了一场雪,但不是很大,以至于我们想象的农村一片白茫茫的场景没有出现。雪太薄,苞米的茬子没有完全盖住,儿子因为说“苞米秆子的根部都没盖住”而被我们取笑一番,借此机会,我们又赶紧抖搂一下博大精深的乡村文化:那个东西叫“茬(<span style="font-size: 18px;">zhà)</span>子”——曾经是烧火的燃料,然后又组词“豆茬”,又巴拉巴拉讲背豆茬上学之类的一系列乡土故事。乡村于儿子这一代人而言,是偶尔溜达一趟吃个饭散个心的地方,而印在我们心里的记忆,那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共情的密码——一经打开,滔滔不绝,话语相似,情感相通——那是时代雕刻在我们这一代身上的印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回来的高速上,车很多很多,这就是村人外涌的“节日回巢”现象。逢年过节,大批人还会涌回村里,因为有亲人在。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呢?如果居住方式不变,东北的农村还会有人居住吗?土地的统一耕种,居住方式的改变,怕是大势所趋吧?乡村的式微甚至消逝,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吧?那时候再吟咏“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怕是会头涔涔而泪潸潸了。</p><p class="ql-block">哲人说,变化是常态,不变是偶然。写到这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两句话:</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很穷,却很富有;</p><p class="ql-block"> 现如今,我们富了,却更加贫穷。</p><p class="ql-block"> 严格来说,我们留恋过去,其实是留恋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的亲密,是留恋出门碰见人就打招呼就笑脸相迎的热情,是留恋谁家有大事小情就前去张罗帮忙的温暖,是留恋各家有啥事全村都知道的透明,是留恋全村都在一个频道上的平等。乡村可以变,但不可以消失;乡人可以变,但不可以向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