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庙那冲那些事儿</p><p class="ql-block"> 天台山曾经有座南岳庙,大多数年轻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庙,更不知道庙后的那个小山冲叫庙背冲。南岳庙座落在天台山塅里的水口上,河水在庙的左侧日夜流淌。庙不大,除去正庙,右边有两间偏房与正庙相连,左边立有宝塔。庙的正门朝着对面的观音山,站在庙门口,天台山塅里一览无余。庙两旁有四棵大树,左边一棵枫树一棵栗树,枫树与栗树隔河相对,栗树与宝塔相依,栗树与宝塔之间有一条沿溪小道通过。右边一棵檀树一棵松树,檀树与两间偏房相伴。冲也不长,大约300来米的样子。当时,这庙前庙后两重天,庙前开阔明亮,道路平坦,阡陌纵横,炊烟缭绕,人来人往。庙后则阴暗逼仄,道路崎岖,溪流奔泄,不冒炊烟,行人稀少。</p><p class="ql-block"> 相传,解放前这南岳庙香火很旺,有主持香火的庙祝,还有一个与庙祝作伴的瞎老头。这瞎老头特会讲故事,每天架一面小鼓,坐在庙旁那棵大栗树下,只要有人在他那面小鼓上敲一下,他就会根据你的要求,给你讲故事,讲完后,听者把赏钱也放在小鼓上。他讲的故事总是南京的庙王,北京的土地,天南海北,无所不包,也无所不讲,但讲得最多的是他身后那棵大栗树。</p><p class="ql-block"> 他说:“我身后这棵空心大栗树是一棵得道成仙的大树。这栗树,本是一棵铁栗树,属于灌木,只能长到手指大一棵。不过这树下住着一条修行的黄鳝,铁栗树见黄鳝修行,也跟着修行。修炼千年之后,黄鳝修成了人形,成为黄仙姑,铁栗树也修成了参天大树,成为栗仙童。仙姑仙童潜心修行,偶尔也沿溪而上去观音山佛殿,聆听观世音菩萨的法旨和得道高僧的开示。后来,他们还开通了一条地下暗道,可直通观音山佛殿之下。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适逢朱洪武血洗湖南。这时,天台山上空飘来一朵五色祥云,观世音菩萨站立云端,传唤仙姑仙童遵听法旨:‘现朱洪武血洗湖南,令你俩拯救黎民免受劫难。’后又附耳仙童,嘱他如此这般。仙童谨遵法旨,只见大栗树浑身颤栗,离地两丈高的树干上突然开了一道门,从这道门进入树的中心,有一个篮盘大的空洞,空洞与暗道相连接,直通观音山佛殿。这时,仙姑也化成一个美丽的姑娘,她口一张,一条软梯从树洞门口抛下与地面相接。那些被朱洪武兵马追杀的民众四散躲避,好多人来到天台山避祸。仙姑仙童来到避祸的民众中,邀请他们躲进树洞。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好多人都来到天台山,躲进树洞,逃过了一劫。朱洪武平定湖南建都南京后,开始大赦天下。湖南经过血洗,地广人稀,朱洪武发布御旨,从外省移民湖南,本省民众特赦无罪。消息传来,躲藏在地下暗道的黎民百姓纷纷从观音山佛殿下涌出来,这人如潮水,计有三万六千之众。后来,这个出口就叫做大浒坑,自此仙姑仙童也跟从观世音菩萨,为天下苍生救苦救难。”</p><p class="ql-block"> 一天,瞎老头又在讲这个故事,这故事讲得确实也多,好多人也听腻了。其中有一个人听得最多,这人叫羊石先。只见他飞起一脚,踢飞小鼓:“土改运动不参加,专门宣传封建迷信!”接着,他又挥起拳头朝瞎老头打去,好在有个听故事的中年男子出来打抱不平,挡住拳头:“羊石先呀!咯就是你不对呢,你干部当起,欺负一个老人家,这不是本事呢,有本事同我来试试看。你听不得,走开些!”</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羊石先发脾气也事出有因。那时正是1950年,天台山同全国各地一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天台山拥现了一批土改积极分子,羊石先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时他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用当今的话来说,是个典型的奶油后生。解放前,他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是响当当的贫顾农,当然是运动的依靠对象,自然也就成了积极分子。同时,他上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单身一人,人又灵活。尤其是斗地主,分田地,打地主,分浮财,十分卖力。况且,斗争地主,他下得狠手,出得猛力,地主们看到他就腿发软,身发抖。土改工作队看他工作积极,斗争性强,把他留在土改工作队,做一些勤杂性工作,让他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那时,只要是大众,大家都称之为干部。这羊石先也自以高人一等,在乡邻面前人模狗样,趾高气扬,不可一世。</p><p class="ql-block"> 不过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就在他听故事的前一天晚上,他用烧红的烙铁,烙在一个正在哺乳期间且长相漂亮的地主婆娘的乳房上,顿时,地主婆娘惨叫一声,晕绝于地。由于过于残忍,群众也看不顺眼,受到了土改工作队的批评,心里一肚子火气。如今又听这这老掉牙的故事,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其实那个为瞎老头打抱不平的人也知道羊石先挨了工作队的批评,有意嘲讽他说:“你昨天受了工作队气,今天把气撒在一个说书人的头上,这也太不应该了吧,你有本事,应该撒在工作队头上才对。”瞎老头听这么一说,气得直喘:“羊石先伢子!你打地主打出瘾来打吧,我也是贫顾农呢,我比你阿公还大呢,你打老人家,打残废人,丧尽天良,讨不得好死!”不幸的是这瞎老头受了这无名之气,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 经历这件事,土改工作队的领导严厉地批评了羊石先。他表示接受批评,表面上也若无其事,内心却五味杂陈,脑子也嗡嗡作响。但每天还是早出晚归,有时要到深夜才能回家。他工作的地方在天台山塅里,而他家住富口湾,所以每天回家,都须途经南岳庙和庙背冲。这天他好晚才回家,途经南岳庙时,他隐约觉得瞎老头站在大栗树下,睁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狠狠地瞪他,心中一惊,快速通过南岳庙。刚进入庙背冲,一团黑影从大栗树上的洞口直扑过来,重重砸在他背上。他不由一回头,一只毛绒绒的东西伏在背上,目露凶光,只听这家伙凄厉一声怪叫,越过他的头顶,“扑通”一声扎进小溪的水坝中。他旱已魂飞魄散,身轻脚软,踉踉跄跄,一下跌进了小溪中,摔在一块大石上。一吓一摔,人早已晕死过去,幸遇一夜行人,把他救起,捡得了一条命。不过,他已风光不再,直接由奶油后生变成了石跛子。人们当面还是叫他羊主席,但背地里都叫他石跛子。成了跛子,他人也萎蔫了,开会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喊他讲话,三言两语,提不起精神。</p><p class="ql-block"> 土改后,由于身体等原因,羊石先没有继续工作,但多分了一份田,也分得了上好的房子。他无所事事,每天都要拄着拐杖到天台山塅里的茶亭里,在那固定的长板凳上坐一坐,然后到茶亭里的代销店打一瓶米酒,返回家里时,总要先到南岳庙坐一坐。那时,求神拜佛的人少了,庙祝也走了,很冷清。好在还有一张供桌,时常也有供品留在供桌上。他拿出酒,倒一点到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就着供品,慢慢地喝酒,醉醺醺地出门。1958年大跃进,农村成立人民公社,建立公共食堂,没有人再去南岳庙了,庙旁的偏房也倒了,庙堂成了生产队堆放石灰的地方,羊石先也没有钱去打酒去庙里喝了。不过他还是常到天台山塅里来,在茶亭里呆呆地坐上大半天,吃了饭,再在庙堂里睡一晚。到了冬天,他从家里顶床被子来到庙堂,一睡就是好几天。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他成天蓬头垢面,疯疯顛顛,那床常顶着的被子已经看不到棉布的本色,油黑发亮,臭气熏人。</p><p class="ql-block"> 有人对他说:“羊石先呀!你真的发顛吧,家里不住,为什么硬要河里洗澡庙里歇哪?”他神秘而狡黠地说:“我有相好的呢!”“哪一个呀!”这人笑问。他不作答,摇摇头。这事很快就在天台山传开了,很多人都说羊石先被精邪缠身。冬天来了,他的那床被子难以御寒,就在附近的草垛上拖来些稻草铺在地上,卷缩着身子对付一晚。有天晚上,实在冻得不行,他顺着生产队堆放的生石灰垛爬上神台。神台上堆放着很多神位和菩萨,那时郭氏宗祠改建为学校,祠堂神台上的神位和菩萨也都堆放在这南岳庙的神台上。他顺手丢下一堆神位和菩萨,就用这些神位和菩萨生起了熊熊大火,把庙堂烤得滚热。第二天,有人看到南岳庙烟雾缭绕,来看究竟。看到庙堂还很热 ,那些神位和菩萨尚未燃尽,羊石先则在稻草窝里呼呼大睡。来人叫醒羊石先,问他哪来的火种。他没说什么,撒泡尿在生石灰堆上,然后盖上一团干草,不一会儿,干草就燃了起来。来人问他这办法是谁告诉他的,他说是李小姐看他冷,让他这样做的。他又说,李小姐还说,这些神位和菩萨终有一劫,她叫我渡化它们。这李小姐是何许人,不得而之。不久,这羊石先就死在这南岳庙里,是冻死的,还是一些人说的是被精邪寻去的,也无人去考究。</p><p class="ql-block"> 羊石先去世后,这庙背冲成了鬼怪冲,时不时有人在那里被吓,何七叔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是1971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下屋场的何七叔从庙背冲回家,途径一座小桥时,看见一团黑影在河中小水潭里滚动。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赶回家里。只见他脸色腊黄,瘫坐在椅子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家里人急忙请医生,给他打了针。他这才缓过神来,说起在庙背冲碰到“落水鬼”的事。</p><p class="ql-block"> 何七叔象变了一个人,整天闷闷不乐,时常说胡说,砸东西。家里人很急,请了个师公子(巫师),为他驱邪赶鬼。晚上,生产队里的大男细女都来到何七叔家里,看师公子怎样赶鬼。首先,师公子做了许多法事,大家也都看得饶有兴趣。到了来猖这个环节,师公子不住地打冷颤,上下牙齿也咬不住牙关,咯咯作响,接着就狂躁起来,近乎疯狂。奇怪的是在场的一些人也跟着打起了冷颤,也狂躁不安,其中何七叔最为明显。这时师公子手持木剑,口喷焰火,来到何七叔的房间赶鬼。谁知这何七叔象疯子一样向师公子扑去,一口咬住师公子的耳朵。师公子杀猪般嚎叫:“恶鬼来哒,快来帮忙!”只见血从何七叔嘴里流出来,仍死死地咬着师公子的耳朵不放。众人也如梦初醒,纷纷围了上来帮忙解救。有的捉何七叔的手,有的捉脚。我也麻起胆子,急步上前捏住何七叔的鼻子,这才松口。大家合力,这才把师公子解救出来。</p><p class="ql-block"> 经过如此折腾,庙背冲的“鬼”越传神。何七叔的病也时好时坏,要疯不疯,虽求神问卦,吃药打针,也没多大效果。一时间,天一黑,就没人敢过庙背冲。不过,我晚上出入庙背冲,却从来没碰到过什么。因为小时候,常听父亲讲《干鱼庙》的故事:旧时,一个书生进京赶考,晚上途经一地,听到有动物的哀鸣声,他巡声走去,看到一只麂子被猎人的捕猎工具逮住。书生心善,放走了麂子,并叫书童在行箱中拿出一只干鱼,装在捕猎工具上。后书生进京高中进士,为官后返乡省亲,经过放生麂子的地方,看到一座高耸的干鱼庙。走进干鱼庙,当年装在捕猎工具上的干鱼被精心安放在神龛里,高放在神台上。进士哑然一笑,提笔写下“去时麂子叫,回来干鱼庙,世上无神鬼,都是人做起”。这个故事在我脑海中扎根,且我20岁刚出头,血气方刚,不信什么鬼神邪气。</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