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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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被一层淡淡的白雪覆盖，林冬清孤独地走在苏州古巷的青石板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她停下来转过身：“玉兰，是你吗？你知道我找你来啦？” 清冷的高师巷外表非常普通，平时很少有游客专程来游览，冬清也是上次前往艺圃的时候无意经过的。 古老的院落，居住着不少原住民，由于并不是传统景点，街巷里分布着很多电线杆和架空电线，还有旁边那倒映在小河里的石桥和廊亭。 昨日，林冬清听夏桔英来电话讲，王玉兰就住在老街尽头最角落的那间屋子。几年前，班上曾有同学去看她，邻居说玉兰已患乳腺癌晚期，但不知道她住在那家医院做化疗，同学们终是没有见到她本人。 回忆嵌在残月中，冬清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地痛。玉兰，你的病好些没？你还在此地吗？…… 玉兰与冬清是黄石市和平街的街邻。 学生时代的玉兰，两条长辫子在耳边随意地垂着，乌黑发亮，像柔软的缎带，白皙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 她，眉清目秀，犹如一泓清澈的湖水，让人心生欢喜。 记得十三岁那年的那个暑假，林冬清与王玉兰拉钩约起，天天上午去海观山挹江亭玩。 黄石海观山挹江亭旁边的景致如画，江风吹起，烟淡水云阔。四周的槐荫树树根盘结，树冠如盖，她们俩每一次到来，总是背靠着背坐在树下，或看书或吹口琴。 下午则拎着棒槌，一起去上窑江边洗衣服，涮马桶。 　　上窑江岸坡度较陡，约有几十级台阶，有时遇到江北坐船过渡来的船客登岸，玉兰便迎向挑着沉甸甸菜担子的菜农，兴奋地抢着挑选水灵灵的白萝卜或活蹦乱跳的鲫鱼。 菜农的皮肤黝黑粗糙，一只手搭在扁担上，另一只手拉着系筐的绳索，瞪大眼睛，飙一口浠水方言，朝着玉兰直嚷嚷：“细伢，莫挤噻，莫急噻，要称秤哟。” 岁阴穷暮纪。除夕之夜，杨树枝在寒风中战栗，发出沙沙的声音。玉兰独自抱膝而坐，瞧着墙壁上灯影摇曳，呆呆地眼泪直往下掉，她垂下头，熄了灯，起身披件紫色旧袄，朝老桥口的小河边慢慢走去。 河畔，月光冷涩。在夜的寒凉里，说不出如斯寂寞。 “亲爱的儿子，马上过年了，你玩得好吗？河水孤寂，两岸墨绿，我好像看见到处都是你小小的身影，你边跑边哭，边喊边哭要妈妈。 我的儿啊，我亲爱的孩子，妈妈想你，想得都快发不出声音啦，可我不敢去见你！不敢去抱你，我可怜的儿啊，我怕这丑陋的容颜吓坏了你”。 远处迎新年的鞭炮一阵阵地响起，玉兰跪在河边，拱起颤抖的身子，仰望天边灰暗的星辰，喃喃自语：“孩子啊，世上若是不是因为还有一个你，或许我早就不愿这么痛苦的活着了。”…… 人生充满太多变数，太多无奈，谁都无法预知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1992年12月4日的下午，大雨滂沱，玉兰下班骑着单车直奔在回家的路上。 途中，一个中年男子开着一辆闯红灯的银灰色轿车，从前方猛地冲了过来，突然出现在交叉路口，失控地朝玉兰方向飞速。 刹那间，玉兰来不及刹车，她和车子便被迎面冲来的轿车撞飞了，过往的行人惊叫呼喊，现场刺耳的碎裂声音，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 车祸瞬间发生。 玉兰头部遭到撞击，脸上数条狰狞的伤口，鲜血汩汩直往外冒，身体不停的抽搐着，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听弦断,坠花湮。在医院外科室冰冷的手术台上，玉兰脸上几道伤口深得像被乱刀砍过，令人触目惊心。庄贞医生紧蹙眉头，顶着浓烈的血腥味，飞针走线，给玉兰脸部密密麻麻缝了72针。 手术后，玉兰被推进ICU重症监护病房，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过来，睁开眼只见夫君建国攥紧她的手，守在病房床边睡着了，脸色黯黄，憔悴。 医生说：人一旦动了手术,伤疤就算消散,也会留下痕迹。拆线后的王玉兰怏怏地靠在病床上，浓浓的消毒药水味道呛入鼻腔，有点透不过气。 病房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和护士刻意放轻的谈话声。送饭来的建国突然发现玉兰脸上的伤疤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特别是眼角那一道，极像刻上去的暗红色的印记，弯曲的线条在皮肤上蔓延。 她的颈后也有一道略带紫色的疤痕，这伤疤的裂痕犹如一条毒蛇，蜿蜒在玉兰的肌肤上，狰狞而可怖。 病房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泣声，有颜值控的李建国，神情渐渐染上绝望与恐惧。 他扔下饭菜，没有再看玉兰一眼，径直走了。从此，再也没到医院来过，一如外人。 岀院后的第三个月，有天晚上，玉兰做了一个梦。梦中俊朗少年穿着洁白的衬衫，有清新的香皂味，他转过头来对她微笑，只是那熟悉的脸上，没有了梨涡。少年建国对她说：“玉兰同学，好巧，你也在这里玩？” 梦境仿佛穿越了时空，将她从睡眠中猛地拉回现实。 夜凄迷，玉兰悚然想起丈夫白天已经给她下了逐客令。 建国说：“你单位上个月已提前给你办了病退，我们家庭收入骤减。 儿子每每从幼儿园回来，就躲在墙角里哭，他害怕，不肯进家门，说你是丑八怪，说不认识你，他要去找自己的妈妈。 你整天蒙着个纱巾，连去菜场买菜做点事也不能够，邻居们对你的伤残破相也是指指点点，害得我抬不起头来！ 你叫我怎么办？我无语问苍天。我一个人做家务，伺候家里病老人打针，带孩子，有时还得加班，如果你当时被撞死了，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艰难。” 建国冷厉决绝的话一直响在耳畔。 句句剜心。 玉兰觉着脸拔凉，她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玉兰心一灰，打开门，风夹着雨扑面而来，她使劲向前躬着身子，抓紧伞，进一步，退半步，踉踉跄跄地一溜小跑，向黄石火车站奔去。去投靠独身居住在苏州古巷的盲眼姑婆。 2年后，接纳玉兰投亲靠友的盲眼姑婆，因患胃窦癌去了天国。姑婆把苏州古巷的一间小屋留给了玉兰。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欲寄无从寄。玉兰的儿子长大后，非常非常想念自己的妈妈，他从黄石追寻到苏州，一路苦苦打探妈妈的下落。 然，玉兰渺无音讯。 ……